对不起，我爱你

伴随女儿的出现，王小尚经历的都是痛苦。前夫出轨，离婚，早产……没有一个回忆是美好的。

王小尚怀胎八月生下女儿，却在看见她酷似前夫的面容表情后，母爱一度是例行公事的交代；有阿姨照顾她，王小尚只负责把她养大。但情感上的给予，那些拥抱那些浅浅低低的摇篮曲，王小尚无能为力。

第一次抱她时，女儿已经9个月大。阿姨不在的那个晚上，她发高烧。王小尚慌了手脚，赶紧喂退烧药，然后解开她的衣裳，一遍遍用酒精和温水擦拭，进行物理降温。两个小时过去，烧终于退了。女儿从昏睡中醒来，她睁开眼睛，左脸颊和她爸爸一样有个浅浅的酒窝，小嘴呢喃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妈妈！”

王小尚的泪在那一瞬间不停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她将女儿紧紧拥在怀里，不停地对女儿说：“对不起。”

她希望女儿是文静的，可女儿热衷的是漫无目的地从巷子的这一头冲到巷子的那一头，风一样奔跑。

她希望女儿是礼貌的，可女儿从来都是言简意赅“命令式”说话，而且喜欢用单个动词：拿来、走开，诸如此类。

她终于开始成为母亲，即使女儿长得几乎和前夫一模一样，也和她爸爸一样让她失望。

也许王小尚觉得自己也不是个好母亲。虽然她是名小学老师，学过幼儿心理学，知道哪些言语对孩子是不恰当的甚至意味着伤害，但生活就是生活，远远达不到理论上的完善和理想中的完美。

她经常会对女儿脱口而出：“人家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可你倒好，就跟你爸爸一样，只贪图别人的照顾，只想享受别人的宠爱，自己却不知道付出。”

女儿没见过爸爸，当年一离婚前夫就移民了，每个月寄来汇款单和一张明信片表示自己尽到父亲的义务。王小尚知道自己其实是迁怒，也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如果有一天发现她真的和她父亲一样没心没肺，也许从一开始就建立起疏离的母女关系，不会让她再痛第二次。

王小尚走不出阴影，女儿跟着她活在婚姻失败的阴影下。女儿不知道详情，却真切感受到妈妈的欲言又止。

女儿12岁那年，她们接到拆迁通知。整条街都划归了旧城改造，她们在更远的地方有了一套正在建的新房子。这个消息让她有如释重负的欢欣。街口的杏树是她和前夫的定情树。离婚后每次经过它都觉得是耻辱。如今它也逃不过被迁走的命运，看不见它，于王小尚是种解脱。

临走的前夜，她检查女儿的行李。女儿的行李是自己收拾的，除了衣服，其他贵重东西都放在一个粉红色的小箱子里。这个小箱子她认识，是女儿6岁那年她自己点着要的生日礼物，带一把小锁。

打开箱子，她一阵晕眩：里面满满的全是杏树的树叶，深秋时节的杏树叶。

女儿拨弄着那些树叶，像个大姑娘一样满怀忧伤：“妈妈，这是每年秋天的时候我拾的杏树叶。我一年一年地长大，可是，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棵杏树，离开这个家，离开你的。”

王小尚眼眶一下变得湿湿的，心里也堵得慌。她不是一直想要一个特别文静优雅，带点忧郁气质的女儿吗？可是现在，她宁愿女儿还像以前一样，不经世事，没心没肺，似乎永远长不大。

带锁的抽屉里最底下一层，是前夫每年寄来的明星片。

女儿还会一天一天地长大，并且一如既往地越来越像她爸爸。王小尚唯有将生活的琐碎与辛劳塞到不见天日的箱子底层，尽她所能地去照顾这个孩子，关心这个孩子。过去的一切，只能用爱来化解。

她别无选择，只因她爱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