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引发的思考
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要改变自己固有的观念,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去尝试新的事物,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近正好新茶上市,前不久收到我预订的竹叶青春茶,于是我就带到办公室给同事们尝鲜。几个老外围观了我泡茶的全过程,看着杯子里竖立的茶芽,都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我告诉他们,看茶就如同红酒里的品香一样,是中国茶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
可是,当我把泡好的茶端给他们请他们品尝时,他们犹豫着接过,闻了又闻,就是不敢张口去喝。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茶应该是茶粉、茶包。
而眼前这杯水,充满神秘魔幻的东方气息,美则美矣,但真要咽下肚子,却有点勉为其难。
我一再坚持,告诉他们喝绿茶追求的是新鲜,中国人喜欢用每年春季最新鲜的茶叶招待朋友,所谓“新茶老友”。
出于礼貌,他们小啜了几口,就放在了一边。下班的时候,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还放着满满的一杯茶。
对我来说,在“推广”中国文化时遭受这样的挫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有一次和同事聊天,几个人都夸口自己喜欢吃中餐,我对他们说,你们吃的中餐都不是真正的中餐,而是经过改良的美式中餐,在中国根本没有人吃,下次我带你们去吃真正的中餐。
看着他们一脸神往,我一下子来了劲头。第二天中午,我拉着这帮人去了一家很正宗的川菜馆,点了夫妻肺片、蒜泥白肉、水煮鱼、回锅肉和蚂蚁上树。
等菜一盘盘上桌,我的同事们脸上的表情也在慢慢变得诧异。他们小心翼翼地举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菜放进嘴里。虽然出于礼貌不停地说很好吃,可是他们的胃没法撒谎,吃了半个小时,大部分的菜都还是满满的一盘。
于心不忍的我只好又善解人意地点了左宗棠鸡和芝麻牛肉。看着他们如释重负又欢欣鼓舞地把这两道美式中餐里最常见的菜一扫而光,我在心里哭笑不得。
在纽约这样的城市,每个人都标榜自己愿意接受新鲜事物,他们夸张地标榜自己热爱中国菜、热爱韩国菜、热爱尼泊尔菜——热爱任何一个国家的菜,就连用筷子都是人人掌握的基本技能。可是很多人这样做,其实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社交虚荣心,对他们来说,能够接受的中国菜也就仅限于改良后迎合了他们口味的美式中餐而已。
到过美国的人大概都知道美式中餐是怎么一回事。全美各地一共有4万多家中餐馆,比麦当劳、肯德基和汉堡王加在一起还要多,大城市里街头巷尾几乎随处可见,如果你开车上路,即使在荒无人烟的偏僻角落,也能看到中餐馆像灯塔一样顽强地矗立在路旁,这些中餐馆大多是中国移民开的小型家庭餐馆。我在地图里搜了一下Chinese Restaurant,结果密密麻麻。
这些中餐馆里最着名的菜就是我上面提到的左宗棠鸡。这个名字其实是误传,它真正的名称是Gen-eralTso'sChicken,意思是“左将军的鸡肉”,左将军就是清朝将领左宗棠。这道菜是用大块去皮的鸡肉裹上面粉,油炸后浇上浓稠的糖醋酱,味道又酸又甜,口感有点像咕咾肉。此外,还有芝麻鸡和陈皮鸡,味道都差不多。
美式中餐里最常见的配菜是西兰花,肉类一般是鸡肉和牛肉,由此就诞生了另外两道美式中餐:西兰花炒牛肉和西兰花炒鸡肉。这里用“炒”有点不恰当,因为所谓的炒,其实无非是把肉弄熟了浇点汤汁,至于西兰花,则沿袭美国人的习惯,几乎是生的。
此外,还有鸡肉、牛肉以及虾肉和其他几种蔬菜的组合,但也不外乎青椒、豌豆和蘑菇这几种。所有这些菜的味道也都差不多。
美国人不太吃猪肉,所以中餐馆几乎没有猪肉,不过一部分中餐馆会提供叉烧,当然味道和中国的叉烧是完全不一样的。
还有一道名菜芙蓉蛋,就是把鸡蛋和蔬菜拌在一起油炸,根据顾客口味的不同还会加上牛肉、鸡肉或者虾,另外附送一份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浓酱蘸着吃。这道菜各个餐馆的口味差别极大,主要区别在于酱,有些餐馆调制的酱味道还算不错,虽然口味奇特,但是挺好吃。
还有用了很多淀粉勾芡的黏糊糊的蛋花汤,酸辣汤也很普遍。
美国人吃完中餐,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传统,结账时店员会给每个人发一个签语饼,用鸡蛋和面粉做的,味道有点像蛋卷。打开后里面藏着一张小纸条,一面写着一句励志的“心灵鸡汤”和幸运数字,另一面则会有一个中文词语,配上英文解释。没有人知道在中国完全不存在的签语饼是如何在美国起源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几十年前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是个天才,因为这个小把戏在早期美式中餐流行的过程中功不可没。
这些小中餐馆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但每一家看起来都非常相似,就像是连锁餐馆一样,几乎都有一样的店面、一样风格的灯箱招牌和重复率极高的店名。
菜单也都长得很像。
甚至连外卖盒都几乎一模一样,在美剧里经常能看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美国的几万家中餐馆就是美国版的沙县小吃——定位低端,价格低廉,开店极多,风格统一,并且都在唱着一首忠诚的赞歌。
接受度颇高的美式沙县小吃是快餐,并非中国美食的正统。茶在中国饮食文化中占有重要一席,在美国的接受度却不高。不过,看到同事们留下的、几乎没动过的竹叶青,我也不会觉得失望。众口难调是普遍现象,更何况是两种饮食文化的碰撞。真正有特色的无一不是个性的,但凡奢侈的都是需要时间的,例如一年只有一次的新茶。
所以我宁愿这一杯早春绿茶,依旧以根根竖立的茶芽和神秘鲜嫩的东方绿,让老外好奇又犹豫,甚至暂时被“嫌弃”,也不愿它为了快速迎合老外的习惯而变成茶粉、茶包,软趴趴的一坨,没了原来的精气神,然后还要跟其他的茶包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