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老去
下班后,我急急地挽了儿子的手赶回家。父亲已经来了,默默地坐在沙发上,花白的头发有些蓬乱,清癯的脸显得更加瘦削了。他的牙齿早已掉光,上唇凹陷了进去,下巴显得更突出了。右手指间夹着旱烟管,眼神呆滞地看着电视机,眼圈儿有些红,眼珠上布满了血丝。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一条条、一道道,都是岁月的霜刀刻就的——宛如他在做石工时镂刻在条石上的錾痕。
见我们进来了,父亲忙站起身来,呼喊着他的孙儿,并用颤抖的手抚摸着他孙儿的头,眼神里充满了期盼,眼眶有些湿润了。
我和妹妹默默地看着,心里酸酸的。悄悄地走到阳台上,妹妹告诉我,一路上父亲默默地低着头哭了好几回。只是喃喃呓语般念叨着一句话——我还不知道能带你们多久哦!说完,又举起颤抖的手轻轻地擦拭着眼角的泪花儿。
我们陪着父亲去做了全身检查,果然病症很多。除了腰间盘突出外,肝脏也受损较严重。在医生的建议下,我们让父亲进行了保守治疗。
这一回,父亲倒是挺配合的——因为医生告诉他没有什么大碍,调养一两周就可以好转,只是再也不能沾烟酒了。他的精神也便好了一些。
往后,便日日都要往医院里去输液、拿药。前两天还是我们陪同着他去,后来逐渐习惯了,也便自个儿去了。回来后,他总要睡上两三个小时,然后约摸四点钟又赶公交到学校去接他的孙儿。到了晚间,儿子总要挽着他到广场散散步,看看老年人做健身运动,每一次回来,他的心情都是很舒畅的。头几天还是儿子要他去,后来竟是他央求着儿子一起去了。每每看到他们祖孙俩出门那股高兴劲儿,我们都在背后默默地笑着——也许这就是越老越天真吧。
有一日放学,他又来接儿子了。那一日,恰好无事,我也便得以早些下班了。当我走到站牌前,老远就看见他们祖孙俩排到了等公交的队列最前头了。儿子像一只小兔子一样,一下子就挤进了车门。而他,却是颤颤巍巍地扶着车门的两边,费力地爬了上去,又用颤抖的手将两张零钞投进了投币箱。
往后,他虽然照例每天要去医院输液、拿药。可是午饭后却再不睡觉了,总要出去走一遭才觉得舒服。
约摸又过了二三日,父亲基本恢复了,医生告诉他可以在家里吃药静养了。他便有说不出的高兴,一回来,就急着要回老家。我们怎么留也留不住,便只好送他到了车站赶车。我们一直陪着他,直到车子出站。他隔着窗子一直在向我们挥手,并无数遍地嘱咐他的孙儿好好念书——说的时候,眼角里浸出了星星点点的泪花儿来。我的心里阵阵的酸楚,眼泪便扑簌簌地下来了。泪眼朦脓地望着车子渐渐走远。
父亲老了,可是他的心儿却是越来越“纯真幼稚”了。在他的小小世界里,我们整个家庭就是他的希望。终有一日,他也必将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我能想见,他在离开之际对于我、对于我们整个小小的家庭是多么的不舍。那时刻,泪流满面的,又何止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