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家的人把这段消夏的日子唤做秋长。我猜可能是节令到了夏秋时节,日子特别长,或者是渔村人说的秋伏天,热得不得了,难捱过去。其中原因我是不得而知,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对于小孩子来说,秋长是开心的,不用像冬天那样缩手缩脚,放不开身子。尤其对玩兴大的小孩子来说更是如此。眼睛一睁,套一件短裤、背心,扒拉扒饭,立马到外头去了。
秋长里,我一般要到定海农村的外婆家小住10天左右。不知怎么,那时我对渔村一点儿也没有好感,相反有些厌恶,与当地的小孩子也合不来,也许这和我从小生活在农村,由外婆、阿姨一手带大有关。刚开始的时候,我一般一放假就去,后来觉得到外婆家割稻、拔秧等太辛苦,于是我就候些日子,约摸农事忙得差不多了,优哉游哉晃荡着,在那里休息一阵,快到开学时回来。
但我更多的还是待在渔村。一到夏天,渔村是热闹的,渔民要修船,舟山南头山每天有大群的人哄来拥去。要修的船大部分都靠泊在定海弯,居住在剑西岸、东剑、杨梅坑,以及里外南头、七家岙、走马塘附近几个岙门的人,抄近路都从南头山岗走过。那时候,渔民没习惯坐车(再说整个大长涂也只有一部公交车,根本来不及),同时也为了节省几块钱。大家一般早上去,日头下山回,走到南头山岗墩歇一歇,聊会儿天儿,唱几段白戏。如果运气好,部队放电影还可以先得到消息。反正小道消息、大道消息都可以知晓,南头山岗便成了一个情报的中转站。
只是,除了电影之类的消息对我们小孩有吸引力,其他的我们都不关心。我们关注的焦点在海上。秋长一词的概念对我来说,要么是懒洋洋,要么是泥涂。大多是这样的时光,阿菩(方言,奶奶)在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拣着豆子,她背靠着水缸,穿堂风哗啦啦掠过,一歇歇工夫,瞌睡虫就爬上来了,阿菩头一歪,呼呼入梦。她还有一个任务,是看管我们这帮小孩子,不要乱奔乱吵,不要到海边去洗澡。阿妈那时是反对我们到汰横(礁石)头戏水的,怕我们淹死。这方面,她管得相当紧。我有点讨厌她,总觉得她让我在乡人中抬不起头,大海的儿子不到海里去,真是说不过去。
渔村的午后在寂静中潜伏着骚动,配合着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声,终于有人窜出去了,接下来,三五个人就凑起一伙,冲啊、杀啊,疲了就在树荫下坐一会儿,或者捉知了玩,或者玩打仗。
用不了多少辰光,潮水就露出了。我们一伙人就会跑到汰横上搂泥涂(方言,在海边拾海货之类),捡螺是其中的主要内容,各种各样的螺都有——辣螺、芝麻螺、马蹄螺、黄螺、关门螺,运道好的话,还能发现螺排,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捡起来一点也不费工夫,货品最多的是辣螺。我们搂的时候,心里头没有多大盘算,看到什么多就弄什么,翻汰潢时,看到毛娘(佛手)就撬,瞧见淡菜就摘,发现有涂洞拱(海参)就采。越过沙滩时,看看有人在挖沙蛤,也照式照样地蹲下身子挖起来,但是如果没有带工具,这方面成绩就要差很多了。
有些人讲究,常戴着手套等,一看就不是海边人。对手伤害最大的是捉黄角蟹,礁岩没在海水里,手顺着石头四边找,不晓得蟹在什么位置,你的手靠在它的什么方向,如果是正面冲突,那好,两只蟹钳就毫不客气地把你手夹住了,通常是弄得鲜血淋淋。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换作现在,打死也不会去做。
在海边,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去一趟伤一次,手被蟹夹伤,脚被海边的矗壳、蛎黄壳划伤。海水浸过、泥涂泥抹过,过一夜也差不多好了。当时也并没有破伤风或者感染的事发作,顶多是肿胀几天,红药水、紫药水搽一下也就得了。
整个秋长,我们大部分的时间是花在海上,不是落潮时捡海货,就是涨潮时去汰潢头钓蟹、钓鱼,很少人会记起做作业。倒是阿妈催的很紧,硬逼着我写作业,作业没有完成,没心没肺地骂。我的心里非常郁闷,从来没想到过阿妈的用心。
每年秋长,总有一两个人在海边丧生。阿妈害怕的就是这一点,她希望我一生都顺顺利利的。对她来说,我每一次到海边她都会提心吊胆,害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我了。她的担心从来没跟我说过,所以我每次弄来海货,阿妈也从来不表扬。要是没征得她同意,她就会找茬子,莫名其妙地打我一顿。我除了委屈,还是委屈。
比对起来,秋长带给我的更多的是快乐。特别是现在,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工作在空调房的环境中,我越来越想念小时候在海边的生活,想念一幕幕秋长的日子,怀念那些在海边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