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
父亲打电话来说母亲的脚崴了,让我带点伤药回去。我马上推掉大大小小的事,急匆匆赶回老家。自从父亲被船上的起网机绞断了右臂,结束了捕捞生涯之后,母亲的担子就重了,整天家里家外忙个不停,走起路来一阵风,而近来奶奶卧病在床,又让她分心了不少,这次扭到脚,必是与此有关。
到家后,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伸着一条腿在院子里坐着洗衣的母亲说,她去邮局为阿杰寄完包裹,回来路过小学时发现大门口有幅瓷砖拼嵌的世界地图,就过去看了。地图上的字太小,眼睛又花了,看得很细,就没留意到脚边有块石头,踩歪了,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我一低头,差点把眼泪落在母亲又红又肿的脚上。里屋的奶奶又念叨开了:阿杰就是太懂事,见他爹断了胳膊,就上那么远的地方去挣钱……
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母亲,之所以会对世界地图感兴趣,就是因为她唯一的儿子阿杰在海运学院毕业后,去了大洋彼岸,当了一名国际海员,已经一整年没回家了。母亲无非是想在地图上那一大片蓝色中搜寻儿子的足迹,尽管她从儿子的来信中只知道一个叫“墨尔本”的港口城市。
我从县城买了一幅最大版面的世界地图,铺展在桌上,然后把母亲扶了过来。母亲一见地图,就推开我的手,一瘸一拐地向前迈步,紧接着整个身子就扑在了地图上。我把“墨尔本”指给她看,她像孩子般地展开了笑容,看了好久,突然把脸移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太远了!那地方孤零零的,阿杰的船要开到别的国家去,不知要在海里荡多久呢!
“阿杰的船一直走的是国际航线中的短程,要么到新西兰,要么到新几内亚,你看就是这两段。”
听我这么一说,母亲又把脸贴了过来,确认之后,面露欣慰之色。
在母亲的要求下,我把地图挂到了墙上,让她随时可看。
几天后,我打电话过去,问母亲的脚和奶奶的病怎么样了。父亲从电话那头传来了笑声,说两人都好得差不多了,都爱往地图前凑。
年过八旬的奶奶也看世界地图?我有些好笑。
“她就让我把各海各洋指给她看,还问我吕泗洋在哪里。”父亲的声音突然有些低沉。
吕泗洋,这个词我曾无数次从奶奶嘴里听到过,50多年前的那场风暴让好多渔民永远地留在了长江口外这个着名的渔场上,爷爷也在其中,奶奶得知噩耗时刚好临盆生父亲。
两年后,守了一辈子寡的奶奶去世了。临走前,奶奶摸着父亲那个空荡荡的袖管,流下了最后的泪:我去见你爹了,你可要把阿杰看好。
整理奶奶的遗物时,在她雕花的梳妆匣里层,我发现一小卷像手指般粗的泛黄的纸,展开来一看,好像是一张自绘的地图,上面的笔画粗细不同,颜色不一,应该是分好多次画成的。我看来看去,没看出什么来,便把它拿给父亲看。
父亲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随即用哆嗦的手把纸片重新卷起,跪在奶奶的遗像前,把它点燃了。
“娘,儿子不孝,这图我没有一次画的是真的。你要让我远远地绕开吕泗洋,我就把每一次出海的路线都画给你看,让你安心。可是这船上哪里,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再说海那么大,船一开就是几天几夜,这儿张网那里收网,这路线哪能说得清呢……”
我在泪光中,不由地望向墙上那张世界地图。其实,早在我买地图前,弟弟阿杰就已通过电子邮件告诉我,他的船改了航线,海上航行的日子是过去的两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