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酒香
黄昏的夕阳还很亮很亮的,照得挑烧酒的李老头也黄灿灿的了。李老头是独身一人,本是年轻时候该结婚时的李老头,偏偏遇上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天干雨旱山崩地裂的所谓“三年自然灾害”。那时节,只要有一大挑红苕就可能圆了自己的婚事。可是,当时的李老头连半个红苕都没有,找老婆自然成泡影。以后,李老头四十多岁就秃了顶,又因为是个老光棍,人们背地里都叫他李光光,他心安理得,也就站在单身汉的行列里面去了。
镇办的长江酒厂看中了李老头的诚实,让他为山那边的几家小店送酒。小店在一棵大树下,大树在夏天枝繁叶茂,遮天盖日。下面摆了几张桌子,村民们空闲时就在那里喝烧酒,酒喝醉了,就天南海北地、国内国外地冲“壳子”。
“哥子,你知道外国人喝啥子酒。”
“啥子酒,无非喝茅台、泸州老窖。”
“不不不,人家喝的是鸡尾酒。就是鸡尾巴泡的酒,但那是仔公鸡,纯仔的。”
“哦,那么假如是一只老公鸡呢?”
“老公鸡就不行了。”
李老头挑酒到小店,不想听这些不伦不类的“壳子”。总是默默地交酒给店主,店主原先是男的,三年前死了,如今是他的老婆来当店主了。她男人原来总是夸李老头挑的酒没过河,李老头总是说:“过了两条河呀,清波滩要过,凳子河要过。”男主人笑了:“过河是往酒里掺水呀,掺进去两斤水就变成两斤酒钱归你了。”
李老头信奉的是一滴汗水摔下去才蹦进一个子儿进来的人。
又给女主人挑了三年,李老头也免不了掠过加进去两斤水得两斤酒钱这样一个念头,但又想到那是坑人的勾当,那念头很快随着自己诚实劳动的信条而随风飘去。倒是随着日复一日地与女主人的接触,或多或少地产生了一丝丝莫名的思念。李老头酒送到后,见着女主人心头总是“咚咚”直跳,李老头虽然不敢正眼直看,倒也是偷偷看过几回。
在女主人出去的时候,李老头脸上实在烧得太热。他禁不住望了酒缸一眼,感觉到这酒是多么地纯正,十多年来他问得过自己的良心,从来没有往里头加过一滴水呀。李老头心头一阵愉悦,拿起女主人酒缸中的提子,轻轻地呷了一口,慢慢地品尝着。陡然间,李老头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着说:“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这酒的香味呢?”
以后,不管女主人站在门前如何地盼望,那飒飒的晚风尽管依然吹动她的衣衫,缕缕霞光日复一日地依旧铺洒在她的身上。然而,李老头却再没有为她挑过烧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