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茶事
在陕西的最南端,有一座名叫白河的小县城,它南依巴山,北临汉水,气候温润,四季云雾弥漫。在白河竹木茂密的高山峻岭和浅山丘陵之间,生着茶树,有茶叶产出,闻名者以“茅坪茶”为最。虽不及“紫阳毛尖”、“秦巴雾毫”等陕南贡茶那般名扬天下,但在我们当地,却也是白河人引以为豪的谈资了。
说起茅坪茶,“茶事”甚至可以串联起我整个生活的印迹!这毫不夸张,尽管我生在乡下,但乡下人也自有乡下人的“规矩”。这规矩,活生生就演成了一个村庄的历史。
自古农家无闲事。我懂事起,就得帮母亲做些家务活。早上起来要把道场打扫干净,母亲说穷人也要讲排场的,道场是主家脸面;若谁家道场脸花了,那是主人太懒惰不待见客人。农村人好客,平日里都各自忙着整理庄稼,好不容易有人上门便认为很稀客,客进门当然得端茶递水以礼相待了。端茶时有规矩,左手托杯底,右手扶杯身,还要弯腰行个礼,以示欢迎。递茶时要向客人说:您请喝茶!客人见茶来,会忙不迭起身双手接过杯子,连声感谢:要不得咯!太客气了。小时候,但凡有人到我家来,端茶递水那绝对是我的私活儿。
父亲爱喝茶,容不得家里的水壶空肚子,认为满水的壶能聚来财气,实际上是为了泡茶方便。水是用古井的山泉水,最早用做饭的铁锅烧开,嫌弃有油味,后来干脆打了新灶。现在已经使上电热水壶了,可以随时开水泡茶。搬到新房后,家具不断添置,后来就有了茶几,也添置了时尚的新茶具。茶具换了“面纱”,自然得配上新茶了,所以年货里就少不了得买点好茶。过年客人多么,自斟自饮也好,以茶待客也罢,总得像个样子。
过了大年三十,正月要走亲戚。在年俗里,茶介于主食和辅食之间。很难厘清二者轻重。每年我去奶奶家拜年,她先给我们煮一碗黄酒鸡蛋,里面泡着油炸麻叶。之后才开始准备七个盘子八个碗。若说吃不下了,那自然是不行。她们管过年的黄酒叫“吃茶”呢,是不能当饭的。最后不得不围着火炉喝着茶水继续等吃。
正月月半,各种农事就紧张开始了。出门打工的男人,临走是要带上几包茅坪茶的。毕竟是熟悉的味道,带在身上有个念想儿。男人走后,女人就遭罪了。我记得农忙时节,母亲常请同村的姚伯犁地,人手实在不够了,还得去山里找外乡人帮忙。他们只管干活,累了就使劲吸烟。我一天去地里两次,给他们送水添茶。他们喝茶能攒劲儿哩!能喝能尿了就不疲乏了。
白河人是不能离开茶的。村里有了红白喜事,茶就更是缺它不得。烟并不都吸,但茶水却人人不拒。过事的时候,主家要请烧水的火夫,倒茶的水工。壶里没有开水,要找火夫的麻烦;客人没有茶喝,那就是水工的失职。倒茶的水工会站在显眼的位置,逢人从礼房出来,就赶紧递上一杯茶,替主家致谢和还礼。要是粗心漏掉了哪个小气的客人,他们可能会背后骂你瞎狗眼哩!
结婚时,茶常常充当聘礼,并且在仪式上,有晚辈给新娘倒茶端盆儿索要红包的习俗。新人还要给父母敬“改口茶”,父母饮一口才正式成一家人。
白河人爱茶爱得真叫深。日子若无茶,骨头就发麻。他们喝茶,是在慰劳细水长流的日子,是在传递农家情味儿。在这吞咽之间,也真真实实强健了男人筋骨,疏通了女人经络,庇荫了后世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