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河依然清澈
多少年了,每当我途经那个地方,一般是在行驶的车辆上,都会预先将身体调整至适合眺望的位置,将头预先扭转至那个方向,然后,静静地注视着。
更多的时候,是当我因参加会议或者其他一些活动,来到了她所比邻的常宁宫。每每,我一定会选择一个安静的时间,站在常宁宫的那处有着回廊和绿篱的高崖上,默默地望着那个方向。
当然,这样的时候,更多的是在春夏迷人的季节里。我看到,依然清澈的潏河,还在不疾不徐地流淌着,岸芷汀兰,杂花生树。起伏伸展的麦地和稻田,郁郁青青。
一次正下着大雨,浓郁苍翠的绿林,还有远方的村落,都掩映在茫茫雨雾、烟霭和蒸腾而起的云岚之中。
一年冬天,在那里,我看到了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河谷,冬树萧索,灰云悬垂。
那个地方,曾经是西北艺术学院的所在地。
西北艺术学院,其前身是西北军政大学。
1948年,贺龙元帅在晋绥边区创建西北艺术学校。1949年5月,学校随军西渡黄河迁至西安,更名为西北军政大学艺术学院,在潏河岸边、少陵原畔、兴国寺旁安营扎寨。
西北军政大学艺术学院设立文学部、音乐部、美术部、戏剧部;之后,学院的名称改为西北艺术学院,下设文学系、音乐系、美术系、戏剧系、民族舞蹈系等。由贺龙亲任院长。
初创时期的西北艺术学院,实行全员供给制,办学条件、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临时盖起的校舍不够,师生们就住在河边崖畔的一个个窑洞中。尽管这样,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大家的革命精神和学习热情都十分高涨;无论春夏秋冬,清晨还是薄暮,塬坡上、河谷中,到处都是诵读、写生、练声的学生们。
从小到大,我从妈的嘴里,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那些个岁月中,他们的故事。
我想,在妈的心里,那一定是一段虽然艰苦,却无比美好的日子;是一段虽然青涩,却永远眷恋的时光。
由幼及长,对妈当时的那些个同学,尤其是女同学的名字,我耳熟能详。夏天的午后,我曾趴在凉席上,一边翻看相册,一边听妈给我讲她同学的故事,其引人入胜,远胜过如今的许多小说。冬天的炉火旁,我曾一边听着妈的讲述,一边转动着眼珠,吞咽着口水,尽力地掩饰着自己想要号啕大哭一场的冲动,因为那些故事实在是催人泪下。
妈的那些个同学,正是十几岁不到二十岁的年龄,有的貌美如花,有的清纯可人,有的是城市贫民的女儿,有的是从官宦、资本家家庭出走的小姐,还有一些是年轻的“老革命”,是跟着解放大军一路西渡黄河打过来的……有位女同学,十来岁起就同家人一道,在西安城里开展共产党的地下工作,有胆有谋。她曾将一位上了敌人黑名单的青年女学生藏在自己的闺房中,几天后,又扮作女青年的妹妹护送其到达地下交通站。女青年辗转去了延安,解放后回来,成为了西安市政府一个部门的领导人。还是这位女同学,帮助一位被国民党军官黑社会逼婚的十分美丽的青年女子逃婚至解放区,而这位美丽的女子,后来也走上了革命道路,成为了西安历史上的一位传奇人物。
在乙未羊年即将来临的那个岁末隆冬的下午,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让我倍感亲切。
打电话的人,后来也成为了西北艺术学院同学中的一个传奇。在西北艺术学院的同学中,他的名字,会经常被大家提起,他的故事,多少年来,会不时地为大家所称道。他是西北艺术学院同学们共同的骄傲。他,就是现任中国散文学会名誉会长、曾任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的着名作家,有着“文坛基辛格”美誉的周明老师。
每回见到周明老师,我都会对他笑言:您的名字,我从小听到大,每听到一次,我对西北艺术学院的感慕,就加深一层;每听到一次,我对那些逝去岁月的怀念与追思,对那一代长辈的敬意,就增加一分。
“对于我们而言,西北艺术学院就是一座熔炉。”周明老师不止一次地说过。“在当年位于兴国寺附近的校园里,虽然非常艰苦,条件简陋,但我们的老师都是一流的。有来自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的柯仲平、茅盾、钟纪明;从晋绥边区来的老师,有文学系的王汶石、田家、魏钢焰,戏剧系的万一、鱼讯,音乐系的陶坚辛等。还有美术系的刘蒙天,他是刘文西的叔叔。”谈到西北艺术学院培养出的优秀学生,周明老师更是如数家珍:美术家刘文西,最早饰演毛泽东的表演艺术家张克瑶以及他的夫人杨惠珍,表演艺术家刘法鲁、邹文林,着名文学评论家阎纲老师的夫人刘茵,还有自己的同班同学宁静、寇若英、魏碧雯、王娴等等……
“很难想象,在当时的西安,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所艺术大学!”周明老师感慨万端。
对于我来说,感慕、怀念、追思,及随着岁月而俱增的敬意,便宛如潏河清流,奔涌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