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槐树
多年来,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不同种类的树。然而,唯有对槐树有着一种永远也不会终止的情结。因此,一见到槐树,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滇西大理州洱源县凤羽街上那棵让我感到亲切,而又隐隐生痛,无法言喻的那老槐树。
在我的记忆中,故乡那棵拔地而起,直冲天空,又高又坚实的老槐树就有二三人合抱那么粗了。。虽然它身上有刀斧砍过的痕迹,但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它抽枝长叶。它粗状的枝梗像一把巨伞似地在天空撑开,托起一片蓝天,给人一种傲立苍弯的气魄。它成了被村子包围起来的一座森林,一个独特的世界。
每当傍晚或饭后,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复一年辛苦劳作,目的只是想吃饱穿暖,生儿育女的乡人,三五成群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老槐树下,乘凉聊天。年长者讲叙着村里昨天发生在村外神奇而美妙的故事,同年人相互讲述生活中的趣事或明天要做的事;孩童们围着老槐树玩耍嬉戏,活画出一幅独有的乡村淳朴的美丽图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乡人需要办事,相互相约商议什么,总是一句“老槐树下见”的话,说明了老槐树在乡人心目中的地位,让我幼小心灵里也产生了对它有一种说不明的敬重。那年,我带着童心天真地问爷爷,老槐树有多大年纪?爷爷告诉我他也不知道,只记得他小时候唱过一支爷爷教的歌。那歌唱的是:“大槐树,叶子青,一年四季绿荫荫,同我唱歌又识字,教我长大做好人。”从爷爷唱的歌中我在想,老槐树肯定已经是有一大把年纪了,要不乡人是不会叫它老槐树。
小时候乡间没有如今那么随处可见的娱乐场所,老槐树下便自然是我们一帮孩童捉迷藏,玩老鹰抓鸡的好地方。大人们也在茶余饭后都爱聚集在老槐树下,谈天说地,论古说今。乡人们有说有笑,无须忌讳。那热情、那大方、那豪爽气概仿佛每一句话,每一阵笑声都被老槐树净化过似的一样干净,没有人吐出半个脏字,说一句粗话,一年四季槐树下常常飞起一阵阵爽朗而又粗犷的笑声。对于我来说一年四季中,我最爱老槐树下的夏天。这个季节正是槐树花开时节,从火一样的太阳下走进树荫里,凉爽清香的微风裹着阵阵槐花香味,不知不觉扑面而来,身上落着星星点点的槐花花瓣,那是何等的自在,至今想起来还有几分舒坦的惬意。而一到晚上,乘凉的人比白天还多。在树下,有的蹲着、有的坐着、有的干脆脱去上衣铺在树下躺着,享受着一束束被槐树分割成条的月光亲吻,一边从树叶的稀疏里数天上星星,听别人说话、讲故事。又一边看我们那帮孩童在他们的中间嬉戏玩耍,构成了乡村特有的夏夜风情画。
往往这时,由远而近地传来一声声清脆、圆润,人们十分熟悉的白族三弦声。一听这弦子声,人们知道是三弦伯伯来了。这三弦伯伯在我印象中是个很有精神的白族汉子,他那时30岁还不到,是个远近出名的弹三弦高手。据说有一年他被山那面人家请去弹弦子,回来后引得人家寨子里的三个姑娘跑到老槐树下对着他的弦子唱了一夜的调子,其中一个很漂亮的妹子不知他有了心上人,竟唱出非他不嫁的歌,成了乡人一时的美谈。对他,乡人很少直呼他的名字,男女老少都称他为三弦伯伯,这多少含有几分敬意。虽然那时的我也爱在月光下的槐树下听他弹弦子,但不会像大人那样体会到它的美妙,只觉得好听。
大战钢铁那年,不知从那里来了一伙人,肩头上扛着斧头、锯子,对老槐树又砍、又锯,说是奉公社命令要砍老槐树去炼铁。在他们砍伐得大声直喘气时,寨子里的老人们把他们团团围住,抢去了他们斧头锯子,叫着、骂着把他们撵出了寨子,才把老槐树保了下来。可是老槐树和乡亲们一样,在生活中常常碰到意想不到的事。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说老槐树是“四旧树”、“迷信树”,破坏了乡亲们继续革命,典型的封、资、修代表,一定要消灭掉。乡亲们想这回用硬顶是顶不过去,只有来软的,大伙一商量便对造反派头头请示,暂时不要砍,用它做活教材,就在它下面开批这批那的大会,也好叫乡亲们受革命教育。这样一来老槐树又才保存了下来,但它经过几次折磨,已是伤痕满身。不过它依旧是青枝叶绿,根深叶茂,庇护着乡亲们。
后来,我离开了故乡,但一想起老槐树,心中就升起一股浓浓的乡情,。耳畔响起三弦伯伯弹奏起的弦子声,老槐树在我生活中成了抹不掉的记忆。几年过去了,听乡人说,那年小道石板路改成宽敞的水泥大路,好让汽车往来,终于把老槐树放倒了……
如今,老槐树不仅活在乡人记忆中,也在我记忆中成了永恒的老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