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香味
她喜欢对我微笑,对我比别人更亲切些。她叫小兰,是我哥哥的前女友。
小兰喜欢找我聊天,我黄昏散步时常在路口遇到她,她常常会拦住我。拦住我,因为她身体里有许多倾诉的小虫子,她需要把这些小虫子赶出去,这样心里舒服些。
小兰说,荔子,你哥要是像你这样有进取心就好了。我笑了,我说要那样,就不是我哥了。哥哥小时就不爱读书,爱摆弄弹弓,爱用高粱秆编鸟笼哄我玩,有时他还会欺负我,现在他喜欢摆弄汽车。
小兰说,荔子你多好,你们全家都宠着你。这时我看到小兰神情里的酸,有着酸葡萄的味道。小兰还说,我们家重男轻女,我妈对我姐姐还好点,因为她是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我妈期望是个男孩,可是偏偏生下我,我妈看见我就生气,就不顺眼。记忆里我妈让我端好大一盆猪食喂猪,那个冬天好冷,我不小心把猪食倒在了身上,妈没有赶紧给我换衣服,而是上去扭我的脸。在那个冬天我脸疼得像着了火般,裤腿也结成了冰,妈竟然不管不问。我看到小兰眼里蓄满了泪水,那种疼在多年之后依然清晰,并没有随时间淡化。
小兰说,那时我并没有哭,忍着,我要让妈看到我的厉害,我要让妈尝到后悔的滋味。后来有了弟弟,妈看我的眼神稍微温和了些,妈把弟弟宠得像小皇帝,好吃的都归弟弟,而我只能吃弟弟吃剩的东西。
初中小兰就住校了,她小小惆怅的心终于离开了家。每次回家时,小兰尽量多带些馒头,以减少回家的次数。教室里晚自习的灯都熄了,小兰就用自做的煤油灯,继续苦读,直到月朗星稀。
姐姐成绩不好,妈就让她退学了,回家帮着干农活,给苹果树施肥喷药剪枝,姐姐把一切做得很熟练。姐姐还学会了缝纫,缝纫机欢快地转动着,像一只小兔子在奔跑,姐姐给小兰做了新衣服,为了让小兰在县城读高中时不至于太寒碜。
但小兰妈不想让小兰去县城读高中,说费用太高了供不起,住宿吃饭一个月要好几十元。小兰说,我只吃馒头,一天三个馒头就可以活下来。于是,小兰每天用三个馒头维持生命,但是她的学习成绩却是班里最好的。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看着瘦弱的小兰很可怜,就送给她几张菜票;厨房里的师傅心眼好,有时菜没卖完,就送给她吃,她就常帮师傅淘菜打扫卫生。日子如树叶般稠密,小兰很少回家,家里没有钱也没有爱。
一次,学校里要做统一的校服,但是小兰掏不出钱,她很惭愧自卑。班主任发动大家捐款,校服的问题总算解决了。小兰感激地帮着成绩差的同学补课,她喜欢学校,学校里充满温暖。她不喜欢回家,家里不能给她钱,那点麦子、那几棵苹果树仅能维持一家的生活。
三年了,高中三年,她没有看过一场电影,也没有参加过任何聚会,那几件衣服也洗得发白了,失去原有的色彩,一如小兰灰色的青春。她怕生病,因为没有钱看病,有时感冒或拉肚子,她就硬挺着。她太坚强了,坚强到自己不会流泪。
高考成绩下来了,她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小兰很开心,总算可以离家更远点。家里穷、低俗、愚昧,最重要的是家里没有温暖。
在大学里她打了几份工,小兰没有伸手向家里要一分钱。家里也没有钱供她上大学,回家也无非见到妈枯萎的笑容和尴尬的神色,让她心痛,内心冰冷。在学校里她有些自卑,有些自闭,常拒绝别人友好的邀请。她怕别人算计自己,她也怕别人看不起的眼神,像一条冰冷的蛇尾随自己,那阴影总挥之不去。
大学毕业后,小兰并没有留在大城市,她觉得那样生活代价太高,她回到了小城,在政府机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村里的人都说人家小兰混好了,做了城里人。小兰依然很少回家,有时父亲进城,她就礼节性地买点东西捎回去。
小兰谈过好几次男朋友,但都告吹了。她说,男人感觉靠不住,没有安全感,她不相信那些男人,那些男人让她产生不了亲密的感觉,她是孤独的,她的世界只有她自己。
后来,小兰总算结婚了,再不结婚,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剩女,这是她担心的。小兰老公看上去很温厚,但是令小兰忧虑的是,有一天老公要同她离婚。她哭着说,所有的家务都是她一个人挑着,让他考研究生,他却不思进取,有空就筑长城。这样没有前途的婚姻怎么延续,于是大吵小吵不断,鸡犬不宁。
我建议小兰去看心理医生,小兰去了。心理医生说,一个人的童年影响很大,你心里充满了恨,缺少亲情,你总是不快乐,总觉得自己要到达某个目标后才快乐。你要学会爱,有爱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美丽的。
小兰有些呆住了,活在这个世上,总觉得别人对不起她,所以她也拒绝了和家里人联系。虽只有百十里路,但却是远隔天涯。
于是,小兰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家。
那爱发脾气的母亲,瘦弱得像一根稻草,正在阳光下侍弄着青菜,像随时都可以蒸发掉。头发苍苍的父亲抱着一捆芹菜,准备去菜市。小兰时尚的装扮、光鲜的衣服刺痛了母亲的眼,患了白内障的眼里满是泪水。二妮你回来了,母亲的嘴唇有些哆嗦。岁月呼啦啦回到了过去,那位倔强硬气的母亲哪儿去了?她抱着母亲痛哭起来。
她接父母亲去了城里,她包饺子给母亲吃,她不再强求老公考研究生,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时一家人的笑声,在阳光下跑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