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夜晚
晚霞退去,远处的山峦渐渐模糊了窈窕的身段,碧绿的山林也在转瞬间跌进幽暗的深谷,迟归的牛羊脚不离地地往村庄里疾赶,就连低飞的鸟儿也扑棱着翅膀,赶紧躲进密密的林间。唯有荷锹的农人还在田埂上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他们即便是闭上眼睛也知道那几条窄窄的田埂上有几处田埆、有几条沟壑。
暮色没有和那些在山岗上放牧的孩童们打声招呼,孩子们把鹅呀牛呀散在山腰,只顾玩下老窝、跳花栏的游戏,一缕缕黑色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等到他们伸手看不清子儿的时候,不知是哪位先抬起头对着天空瞅去,才惊觉天色已黑,再不打道回府,恐怕家长就要找来,骂他们太贪玩。一群孩子急急地爬将起来,摸出坐在屁股下的放鹅竿,一阵风似地跑开了。那些散放着的鹅们混在一起,三五成群蹲在各个角落,他们只得张开嘴巴大声吆喝,平素听惯了自家主人叫唤的鹅们也嘎嘎地呼应着,不大一会,它们便披着朦胧的夜色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有性急的孩子早在那儿清点起只数来,可数来数去,还是缺那么几只不来报到,这可急坏了他们。不把鹅们找回来,回家是无法交待的,于是,他们又分头找去,直找得暮色四合,仍不见一点儿踪影。只好硬着头皮往回赶的孩子们心是虚的,因为要是被父母发现放丢了几只鹅那屁股是要挨揍的。可结果往往让他们虚惊一场:原来那几只性急的鹅儿已自作主张地先回了家。
此时,夜,扯起一张硕大无朋的幕布沿着树梢、顺着烟囱,向村庄严严实实地遮掩下来,黑暗一下子笼上村庄的头顶,鸡呀鸭呀猪呀牛呀都归了笼或上了圈,劳作了一天的农人已收拾好农具。不时从灶膛里冒出的火苗把房舍照得通亮,俗世的烟火里飘出了饭菜的喷香。
次第亮起的灯光,被门外强势的黑暗压迫得十分微弱,那缕缕灯光在与外界黑暗的较量中明显败在下风,因而只得缩着脖子,在三间堂屋中踱着步子。朝南的两只洞开的窗户不甘示弱地将灯光放出去,却被强大的黑暗蹂躏得气喘吁吁,几乎要被一张无形的黑口吞噬。
在有情人的眼里,夜永远不够黑,他们的眼睛里分明藏着灯,藏着火,藏着一轮明晃晃的月亮。乡人诸多的情感都是在黑夜里发酵的,都是在夜色中萌芽出土的。地里的庄稼们是知道这些秘密的,即便夜黑,它们也能凭嗓音听出男的是谁女的长得是啥模样。其实早在白天,庄稼们就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虽然它们不知道啥叫爱情,但有一点它们坚信,黑夜里他们准会溜出家门来到田地里互诉衷肠。
无边夜幕下的庄稼地,也听到过不能长相守者的低声啜泣。月黑风高夜,也曾送别过一对对远走高飞的男女。
在乡下,披着夜色的晚归者,把故事留在了庄稼地里,第二天凌晨,又得起早,田里的农活在那儿等着呢。孩子们也不敢偷懒,昨夜灯下被厚重的作业熬红了眼,清早又要赶着鹅儿去岗头上吃青,待鹅儿吃饱还得赶回家吃上一口早饭,然后急急地背上书包去学堂,至于村庄里昨夜发生的啥事他们还不知道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