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高手在民间
一个人来到世间,都有一碗饭吃,这是我进城那年,乡下堂伯安慰我的话。堂伯说,再大的苦,忍一忍,都过去了。我的堂伯活了87岁,他是一个棉花匠,就是做棉花被子的。
我来到城里,发现城市之中,有一些隐藏在民间角落的人,他们都有一手绝技绝活儿,但大都活得冷清,是寂寞的高手。
老鲁在这个城市,摆一个水果摊就养活了全家老少,儿子还是研究生毕业。平时,像老鲁这样的人,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你根本不会发现他这人有啥不平凡的地方,更不知道他有绝技在身。其实,老鲁也没啥绝技,我说他是高手,就是通常说的口技。正月里的一天,老鲁邀我上山,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开始模仿马叫,马在奔跑、受惊、疲惫时的不同叫声,简直惟妙惟肖,让我叫绝。老鲁还会模仿黑熊、狗、鸡鸭、鸟雀等动物禽类的声音。我问老鲁,你为啥不去《星光大道》表演,老鲁嘿嘿一笑说,没啥意思没啥意思,我也就是找个乐。自从我知道老鲁有这手绝活儿后,我家的水果差不多都是在他那个水果摊上买,我算是以实际行动给寂寞高手的一种支持。有时在他的水果摊边,他对我嘀咕说,你要听喜鹊叫,晚上来小区那个公园里找我。
老柏是一个诗人,早年,他大量的诗歌像蘑菇云一样腾起。但过了60岁,他已惜墨如金,一般一年也就能写出十多首。但他那些简洁的句子,都是在大水烈火里滚煮过,是老神仙的自言自语。每个句子,都能打开人的胸腔。你看有一年坐火车回东北过年,他这样写道:“一列列车,又是一列列车,一年总是盼望这最后几天,石头,睁开了眼睛……故乡啊,谁谁就要回来了,山山岭岭都在准备,我的内心有多少穿不完的隧道,列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一个梦被运到更远的梦中。”我看见平时的老柏,大多是紧闭嘴唇,有时刚一张开嘴巴,又迅速合上了,让你感觉是早期无声黑白电影里的一个人物。
老朱,我在城里认识的一个能在米粒上刻字的人。他用一把小钳子夹住一粒大米,用一支缝衣针大小的特制刻字笔雕刻着,几分钟后字就刻在了米粒上,当然,要用放大镜看。老朱是十多年前练就这个绝活的,有年夏天他去乡下,看见一个老农匍匐在经历了风雹的稻田里伤心抽泣,让他明白了一粒米的艰辛。回来后,他就练起这门绝活,后来,他在一粒米上刻下了五个字:“粒粒皆辛苦。”但老朱从没把这门绝活拿去挣钱,他对我说,在米粒上刻字可以养心。
在城里,还有我认识的在墙边倒立悬空半小时的刘三、纺棉花的吴大爷、做传统老秤的张胡子、在屋顶上顶一锅盖唱京剧的宋二宝……他们,都是城里几个寂寞的高手。
我偶尔与这样的寂寞高手相处,感觉自己冷清的日子,也涌动着热烈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