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
地排车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下午,十六年前春天的那个下午,我拉着地排车抄近路将妻子送往妇幼保健院待产的情形。
当时,我在一处农村小学教书,我还能通过学生借到地排车。
现在,这种车子估计不好借了。
当时,我之所以借地排车,是因为觉得这东西绿色环保,速度可以自主掌握,车厢里铺上被褥,妻子躺在里面,感觉应该不错。并且,她还能跟我近距离说话儿。
当日傍晚,儿子降生。
当儿子日渐长大,当他有了记忆,我告诉他说:“当年,是我用地排车拉着你妈,在保健站生的你。”
他问:“地排车是啥样的?”
一时间,我愣住了。我很难用语言对这样的车子加以准确描述。
当年,在农村,地排车是如此霸道地存在于家家户户之中。它是最重要的农具之一,是最重要的运输工具之一,拉粮食、拾柴火、拉粪、走亲戚,不管是丰收时节,还是农闲之际,它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木制的车厢、车帮、车把、胶皮轱辘,简单实用。肩膀上勒上襻,驾好辕子,蹬地、用劲,往前拉,上坡下坡,吱吱扭扭,汗流不断,路在脚下,家在心里。
我熟悉地排车的每处细节,我熟悉地排车走过的每条田间小路,我熟悉很多种劳动的每个环节。
我想,当年,我拉着地排车时,呼吸一定是粗重的。劳动,改造着一切,包括我的呼吸。
当年,我拉着地排车时,没有想到,诸种变化会发生的如此之快,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很多东西,被机器追赶得渐行渐远甚至无影无踪了。
棒槌
我记得,以前,家里有根圆圆的光滑的棒槌。
前几天,我忽然心血来潮,想要找到它,想收藏起来,可它却不见了影踪。
同样,引发我收藏兴趣的,还有一块石头,用棒槌捶洗衣服用的石头。方方正正,四条矮腿,石面光滑。
这洗衣石,也不见了。
很多东西,当我要寻找之时,都不见了。
原来,院里有棵大槐树,那洗衣石就常在树下静默着。
家织的粗布,成匹了,从织布机上下架了,还要浆洗一下,根据需要,用染料上色。
烧开水,将染料化开了,把布匹放里面,让其充分浸泡。
等水凉了,捞出布匹,放在洗衣石上用棒槌不停捶打,布匹慢慢变得软和,颜色慢慢变得均匀。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当年穿透长安的声音,是这样的声音么?
当年,夏天,在水流潺潺的小河边,多少洗衣之人,手拿棒槌,在清澈的溪流边溅起无数清凉的水花呢?
棒槌,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之中,沾染了手的温度,变得光滑了、可人了。
我不知道家里那根棒槌是啥木质的,可我喜欢看那一条条清晰可见的纹理。
棒槌,裸露在时光之中,一生都与水、与风、与阳光密不可分,它除了在跟衣物亲密接触之时发出声响外,一直都沉默着,它是在积蓄一种捶打的力量吗?
我想,是的。
可如今,它们连影儿都看不见了。
磨盘
爬龟山,路过马庄,村口有一口磨盘。
每次经过,我都会在它跟前静立一会儿,我要记住它身上的花纹,还有它的模样。我不知道,它还会在这里呆多久。或许有一天,它就突然不见了。
它,默默地摆在那儿,从不需要,画家的临摹,诗人们的问津。它身上不刊登名家的颂词。
显然,这口磨盘,先人们,曾在这里用过,无数次地用过。
我深信,它曾见证过石匠的精湛手艺,它曾碾压过五谷、曾让人们围着它转过无数来回。它,见证过汗水,见证过收获。它身上,那种留在岁月里的使用过的痕迹非常深刻。
它的样子,跟我曾在乡村见过的、无比熟悉的磨盘,差不多。
这些东西,都是老百姓的,除了朴素,除了恋家,还有什么呢?
可现在,它们连家都没了。谁还会站在寂寞的它们面前评古论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