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水情结
泔水,我们这儿又叫浑水。浑浊的浑,自然这泔水就不干不净了。从锅里弄出来,不管放到哪,都是一副寒酸的小样儿。
我小时,乡下人家谁家没有五六个孩子,加上爷爷奶奶,一户人家有十来口一点儿不夸张。做饭的锅要大,炒菜的锅也要大。一顿饭吃过了,饭锅底朝天了,连炒菜的锅也底朝天了。可是饭锅里,菜锅里还会有一些饭屑,或者菜屑什么的附在锅壁上。一家人吃过饭了,能干活的扛着农具出去干活了,不能干活的,也就是上学的小人儿就得留下来刷锅,或者洗碗什么的。刷锅的工具有的是高粱苇做的,也有的干脆把丝瓜瓤的籽儿去掉,拿来刷锅。刷锅时,为了快和净,就得用刷锅把蘸着水,反复在锅壁上扫来扫去。最不好刷的锅,是把饭烧糊了的锅,米也好,面也好,黄黄的,或者黑黑的贴在锅壁上,跟狗皮膏药似的,任你用刷锅把怎么扫,就是纹丝不动。这时就得先用水泡着。小时侯,我姐姐经常刷锅,正在堂屋看书写字的我一听锅铲子抢锅那又尖又细的声音,头皮就发麻,或者心脏就一阵痉挛,浑身难受极了。这时我会很不耐地出来,到锅屋里,对姐姐说:“你不能轻一点吗?”姐姐好像更不耐烦了,说:“你会刷锅,你来刷。”姐姐就说,“不使劲那锅壁上的糊格子(糊了的饭屑)能抢下来吗?”
锅里的饭屑被抢下来了,先后落到有水的锅底里。姐姐就用小勺子一下一下再舀到水瓢里。搁在锅里用来刷锅的水好像不多,舀到水瓢里了,多得姐姐都要端不动了。好在锅旁边有个血红色的大瓷缸,那大瓷缸不是用来盛水的,更不是用来盛粮食的,而是用来盛浑水的。一个锅连续刷三四次,锅干净了,大瓷缸里浑水也攒了不少。
姐姐会刷锅,小时的我也刷锅。家里的几只鸡要是见到我进厨房了,会像今天的小屁孩一样紧跟着我。我把瓢里的浑水哗啦一下朝锅屋前一泼,那泼浑水的架势就跟天女散花似的,一瓢浑浊不堪的浑水就像扫把似的到了地上,那些连公带母的鸡们展开翅膀一哄而上,就抢食浑水里的糊饭。
母亲中午或者晚上从田里回来,要喂猪了,一看缸里的浑水不见多,会问:“浑水呢?”别看这浑水不起眼,连残羹剩汁都不如,可是拌上适量的米糠或者小麦麸什么的,就是猪或者鸡们一顿丰富大餐。那时家家户户都养猪,尽管不多,只一两头猪,可是一天攒下来的浑水足可以用来喂猪。当母亲知道这些浑水被我倒在地上喂鸡了,有些心疼,因为浑水喂猪会一点儿不糟蹋。那时家家户户一头猪要喂年把才能出栏,不喂粮食,更不喂饲料,差不多都是喂浑水。
现在小村还在,小村里的人也还在,那些浑水呢?家家户户也还有,只是这些浑水已经有不少人家不用来喂猪,也不用来喂鸡了,而是哗啦一下倒进了下水道,也有的低价卖给人做地沟油了。我上了年纪的母亲呢?对浑水情结很重,每年还养一两头猪,还会像过去那样用浑水喂猪。那用浑水喂出来的猪,杀吃,肉就是香,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