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孙猴子
四大名着之所以是经典,是因为它们暗合了四种人性的极致。《红楼梦》是儿女情长的极致,《水浒传》是豪侠仗义的极致,《三国演义》是勾心斗角的极致,《西游记》是奇幻魔力的极致。
想来《红楼梦》里的任何一个人物,放在豪强丛生的《水浒传》里都活不长,放在兵荒马乱的《三国演义》里更活不长,还没等到让老奸巨猾的谋士权术算计死,可能先叫马给踏死了。放在《西游记》里更滑稽,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缠绵悱恻,很可能演绎成唐僧在女儿国,一个要“洞房花烛交鸳侣”,一个要“西域灵山见世尊”的荒诞版。
而《三国演义》里的人物,就是为算计而生,为权谋而死的。倘若把他们放在大观园里,在这温柔富贵乡里接受再教育,横遭黛玉之流刻薄、宝钗之流挪掖,很可能会想方设法“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巧”或变成赵姨娘扎小草人暗暗使坏。
《水浒传》里的莽夫们到了大观园一定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顶多挑个焦大的角色混混。气急败坏骂街泄愤,不让杀人也就罢了,还用马粪塞了嘴,不让骂街,时间长了会得抑郁症的。
想必大闹了天宫的孙猴子半只眼也瞧不上一代枭雄曹操,认为曹某做人太不厚道,属于神道魔道都难容的角色,也只有平庸的人道才会生发出这号败类。孙猴子也不会爱上静则卧床不起,动则歇斯底里的林妹妹,孙猴子若有闲情有耐心的话会对林妹妹言传身教:你瞧瞧我,炼丹炉里炼过,蟠桃园里混过,天马厩里屈就过,上天入地被追杀过,你,也太不经折腾了。
但是,也不是说极致人格之间就毫无交集。红楼型人物精神气场与水浒型人物可能会交织并存,比如史湘云也会挽起袖子“大碗吃酒肉,论称分金银”。而水浒型人也会与红楼型人同台演出,比如宝钗就爱看“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西游型人物也与红楼型人物交相辉映。比如宝玉与黛玉的小儿女天真态与孙猴子的任性狂野其实在精神深处是相通的。黛玉“错里错以错劝哥哥”哭着给宝玉递反话“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则拖着病弱之躯表态,他会和她在一条战线上死也不悔改的决心,和孙悟空的拒绝被同化被收编的立场之坚定、态度之强硬何其之相似。而不能自主的宝玉不得不依赖他所厌恶的经济腐儒之流生存,正如同孙悟空在大环境之挤压下不得不戴上紧箍咒。
一般认为,人幼时笼罩在西游记气场中,年少时长了水浒的血性,情窦开了就迷恋上红楼的婵娟,年长后则变得像三国型人物老奸巨猾老谋深算。可是有趣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此循规守矩,有可能年少时如三国样有城府步步为营而老来像西游记般天真任性。最差的活法莫过年少的时候争名夺利、学着老奸巨猾,忙着一统江湖,忙着修炼成东方不败,年老了忽然想起没有经历刻骨铭心之情,没有享受红楼梦幻之爱,会在有困难克服困难,没有困难创造困难去克服的条件下,像老房子着火样唱着“糊涂的爱”熊熊燃烧起来。可是,有多少爱容得如此胡来?庄稼都要顺着节气生长,人非要逆风飞扬,小心走火入魔。红楼之爱毕竟是小儿女才有的情态心境,荷尔蒙发作“死了也要爱”很可能变质成《金瓶梅》,像西门庆那样爱到死——其实根本不是爱,也一点都不可爱。
至情至性的黛玉死了,离经叛道的宝玉出家了,左右逢源的宝钗掌了贾府这艘大船继续航行在传统的行程上;无拘无束的悟空被压500年终于醒悟,不再上蹿下跳成精作怪,戴上紧箍咒一路保护唐僧取经归来,最终还成了佛;梁山泊的英雄们轰轰烈烈一番,终于还是招安进了体制……
四大名着里的红男绿女,妖精鬼怪,谋事权贵,英雄草莽,你方唱罢我登场,演绎的爱恨情愫、快意恩仇,经过“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渐渐地“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最终都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大话西游》里至尊宝说:“上天安排的最大。”人性的张扬最终还是抵不过生存的压力。这是成长的智慧,还是成长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