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芳邻
年初,已过六旬的母亲硬是不顾子女的反对,在乡下的老宅开了一家便民店。因她性情温和、脾气谦好的缘故,每日里来店内购物和闲谈的人很多,通常要忙到很晚才能休息。
提起那些常到小店驻足的乡邻们,多是一些婶婶大妈级的老街坊,她们喜欢打着购物的幌子,在母亲的小店里一唠就是半天。聊的话题也不复杂,不外乎南北二屯的家长里短,诸如张家的媳妇生了个龙凤胎,李家的夫妻又闹起了小别扭,赵家的母猪一下子产了十五个小猪仔等,话题唠完了,中午饭的时间也该到了,便一个个意犹未尽地回家吃饭去了,母亲这才有了片刻的清静时间。
别人开店都能盈利,而母亲的小店却常常亏空,原因是母亲不善管理。村中的人购物,多有不付现金的陋习,总是喊着要记账,等钱额达到一定数量再集中偿还。性子好的母亲通常会在柜台上放着一个记账本,无论是谁拿了东西,只需在上面登个记就行,母亲向来不去核对。日久天长,酱油、白酒、咸菜、干豆腐之类的零碎账目便无人来还,偏偏母亲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人家不来还账,她也不晓得去要,于是,这些明细账又都成了死账。对此,我时常埋怨母亲的粗心,可她却不以为然地告诉我,都是乡里乡亲的,权当是扶贫了,只要大家高兴,搭点就搭点,又没便宜了外人……
每次节假日回家,当一路风尘的我疲惫地赶回家中的时候,母亲的这些邻居们非但不晓得避让,反倒一个个兴奋地和我搭起话来,说的无非是些“在哪上班”“工资多少”之类的旧话,个别人还一贯以长辈自居,喜欢用“你娘辛苦,要多孝敬她”这样的俗理来教训我。这些话我心里本不爱听的,却又无法驳斥,因为怕招惹母亲不满,最后只得用“娘,饿肚子啦!”生生地支走他们。
春节前回老家,我发现母亲的小店里居然多出一拨打牌的人,劣质的烟草味弄得满屋都是。傍晚时分,趁着帮母亲清洁店铺的空当,我开始责备起她来:二手烟对人是最有害的,时间久了,身体会吃不消的!母亲一笑,朗声说道,你娘哪有那么贵气!再说了,这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家凑在一起,玩玩乐乐,多好啊!其实,我打心里还要感谢他们呢,店里天天这么热闹,我才觉得每个日子都过得舒坦……
母亲的话令我瞬间无语,忽然想起了作家三毛行走沙漠时遭遇的一段故事:三毛初到大沙漠时,结识了一群邋遢的撒哈拉威人,这些人喜欢强盗般不停地到她家去“借东西”,屋内的灯泡、熨斗和电线,厨房里的洋葱、腊肠和火柴,就连三毛走路时穿的鞋子及抹在脸上的化妆品等,都成了邻居们轮番借用的对象,而这些又通常是有借无还的。到了最后,三毛的家里只有两样东西没有出借过,那便是自己的牙刷和丈夫荷西。记录这段往事时,热情的三毛还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芳邻》,并在故事的结尾写下这样一句动人的话:“感谢这些乡邻,我沙漠的日子被他们弄得五光十色,再也不知道寂寞的滋味了。”
仔细想来,母亲的这些邻居也像是三毛笔下的撒哈拉威人吧,他们用自己不拘小节的热情,使得母亲的暮年生活变得欢愉而不颓废。至此,我也认可地称他们为“母亲的芳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