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换上旧棉袄
1965年2月2日是夏历乙巳年的大年初一。那天的前半天我身上还是穿了一个冬天的新棉袄,后半天却换上了前几年穿过的旧棉袄。
老家白水县北原公社悦耳大队是渭北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山村。往年这一天乡党们要早早地起来,烧香发亮(点油灯)放鞭炮,敬神祭祖吃馄饨,穿新衣服拜年。然而那一年过年增添了一项内容,村里破天荒地举办了一场形势报告会。
报告会前,队干部硬让我上台给大家说几句俄语。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才当了半年西安外语学院的大学生,咋能在乡亲面前显摆自己?队长见我面有难色便风趣地说,报告是本戏,你说外语就是本戏前的“梢戏”,让大家听听外国人是怎么说话的,开开眼界。站在一旁的三叔也附和着说,去吧,你就说上几句。我只好走上台说了几句,无非是“你好”,“吃了没有”等一些日常用语。
报告会结束后,我的中小学同学十来个人一下子把我围住了,问起我的大学生活。站在中间的我满脸自豪,眉飞色舞地回答他们的提问,享受着伙伴们羡慕的目光。这时,我看见我的养父蹲在门前已经废弃现供人打坐的碌碡上抽着旱烟,不时地朝我们这边看上一眼,一脸掩饰不住的骄傲。
中午回家吃饭时,养父当着我的面数说开养母来:你就不能给娃穿一件好棉袄?穿着这样的棉袄还上戏台在众人面前讲话说俄语哩。十几个人围着他,人家穿一身新,就他的棉袄说红不红,说黑不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要说我这件棉袄还算是新的,才穿了三个来月。棉袄是养母一针一线给我做的,新里新面新棉花,样式是挺时髦的列宁式。养母只会做中式对襟袄,这新式样还是请人裁剪的呢。只不过布料是土布罢了。问题出在染料上。起初颜色还挺黑的,可是经太阳一晒就开始掉色,一天甚过一天。如果变成深灰的也就罢了,看起来还不甚惹眼,谁知黑色褪去,却变成了暗红色。如果整个棉袄的颜色褪成一样也还罢了,可是腋下还黑黑的,背部肩部却是深深浅浅不同的暗红色,像穿了多年的旧衣服。
还有没有比这好一点的衣服?养父一脸严肃地问养母。
我忙说没啥,不就是褪了点色么。
养母似乎觉得养父说得对,默默地在柜子里翻了半天,从柜子底抽出了一件黑棉袄。那是我上高中时穿过的旧棉袄。棉袄很薄,但棉袄的面子是黑缎子的,是养母把养父年轻时穿过的旧棉袄拆洗后改给我的,袖子和前襟还打着补丁,但颜色好看,黑得匀称,还有点光泽。
就这件了,旧的,你看行不行?养母一脸无奈,小心地征求养父的意见。
养父让我脱下掉了色的新棉袄,换上旧棉袄,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还差不多,还好看一点。比那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