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人们都习惯把各种气味叫味道,感觉上这样更贴切,更有烟火气。不同的人、不同的情绪对同一味道的评价和感受都不一样。那些对气味敏感的人,更是如此。
所以辛晓琪在她名为《味道》的歌里反复唱着——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
所以林夕说——有一天假如我们都瞎了,所有感情都只好寄放在气味之中。这是我住过的地方,这是我家人、朋友、情人的气味,永远忠实。
在一个人的回忆当中,关于味道的记忆基本上都会被回忆起来。尤其是那些幸福或是悲伤的背景下的味道,会一直储存在记忆里,在欢笑或流泪时静静弥散。
喜欢泥土的味道,妈妈告诉我,小时候我有异食症,喜欢吃土,大人一不注意我就去舔食土墙。现在,闻到干净的泥土、雨后的味道总让我有饥饿想吃东西的感觉,也让我心情愉快,如沐春风。
喜欢炊烟的味道。外婆身体好的时候,我们一去她家,她就会张罗许多家乡菜,我至少都会吃平时一倍的饭。外婆做饭我就给她烧火,一般烧的都是玉米秆、玉米芯这类柴草,我闻着炊烟的味道,看着从窗户或大开的门里照进的夕阳和光线中缭绕的炊烟,觉得时光安详。现在外婆已是风烛残年,每次去看她,离开时,她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挥手告别,总担心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见不到她身边从容静好的时光与炊烟。
喜欢妈妈身上的味道,那熟悉的味道即使闭着眼也知道,这是我的妈妈——温馨、安宁的味道。妹妹小时候更迷恋妈妈的味道,喜欢拿着妈妈的衬衣,小小的身子窝在角落里不时嗅一嗅。现在妈妈已渐渐老去,每次见面和离开我都要抱一抱她,作为一个有妈妈的孩子,多抱抱她。
关于父亲的回忆里,有三种味道。一种是汽油的味道。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经常骑摩托车,身上就会有汽油味道。这个味道伴随的是温馨、快乐的回忆,父亲会时常用摩托车载着年幼的我们去看望祖父母。老家不远,未经改造时,有一段很陡的坡道,摩托车轰鸣着爬上高坡;往下行驶时,会有心脏要飞出身体的感觉,我们常常会欢乐地喊叫起来,父亲就在前面驾驶着摩托车,像山一样高大可依靠。
一种是玫瑰卫生香的味道。那时父亲刚刚年届不惑,除夕下午去老家给祖父母送年货,不幸发生了交通事故,他左大腿粉碎性骨折,手术后卧床了近一年。长期卧床行动不便,所以经常让母亲在房间点燃玫瑰卫生香,想让房间的气味好闻一些。这个味道伴随着的情绪有惶恐——父亲突然遭遇车祸,对于人到中年的母亲、尚未成年的我、幼小的弟妹,那种乍闻噩耗的惊痛烙在回忆里,徘徊在家中历久弥新。这个味道伴随着的情绪还有幸福——父亲常年因工作繁忙,很少能长时间待在家中,疲累的时候,他总是沉默寡言的。在家养伤时,他喜欢和我们聊天,有时会给我们讲一段刚看过的书,那样一家人安然厮守的时光并不多。
还有一种味道,是冰片和花椒用酒精浸泡后加热的味道。那是父亲重病的时候,强烈的癌痛让他浑身颤抖,痛不欲生。妈妈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的方法——冰片和花椒用酒精浸泡后加热擦洗患处可减轻疼痛。那段时间,家里弥漫的就是这种可以刻在感觉中的味道和绝望、悲伤与无能为力的情绪。我请假在家中陪护,在他不太疼痛的间隙,我就念书给他听,那样的时刻,他非常安静,他骨瘦如柴地躺在长沙发上。窗外是五月的繁花似锦,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五月天。
有关幸福和悲伤的味道其实是刻在感觉里的,像老式唱片,一旦触发开关,那些回忆就纷至沓来,一刹那像穿越时光,昔日重回。回忆其实就是“味道”的黑胶唱片,半生的喜怒哀乐,沧桑离合都灌进唱片,存入嗅觉,让你窝在生活的角落里,时不时地嗅一嗅,微笑或是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