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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雪

作者: 孔明2016/05/06优美散文

年年冬临,我只思一个字:雪!“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就是那个“思”,也是那个“雪”。

刷刷,像天撒盐;纷飞,像鹅毛舞。落一地白,万物皆银装素裹。那就是雪!一路雪妨碍行走,就要被扫了。雪本身就像扫帚,下雪就像扫地,眨眼功夫,角角落落白了,也干净无尘了。我的故乡在横岭。“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就是那个横,也是那个岭。童年的白雪皑皑、雪花纷飞至今刻骨铭心,许多情景如幻灯般在脑海里常年反复播放,令我回味不已,咏叹不已。譬如小时候——刚有了记忆吧,忽一日早晨,一觉醒来,窗外白亮,掀开帘子,刺眼一色白:窗台上、院墙上、房檐上,整个后院里,都是雪呀!立即精赤身子穿棉袄都不怕冰了,一轱辘滚下炕都不怕冷了,提着裤子往大门外扑奔。风雪从两扇门的缝隙飘进来,凌厉凛冽,却阻止不了我开门的冲动。门开出,雪涌如蜂拥,劈头盖脸而来,额头脸蛋都有了被蛰的感觉。却惊呼:哇!真大啊,大得满眼都是白花花、白皑皑。低头,定睛,地面真厚啊,厚得不见了纵横的沟渠坑洼。雪覆盖了门槛,抹平了房阶。一脚踩下去,脚即被雪埋。兴奋控制了手脚,回屋,从门背后捞起一把锨,顶住风雪冲出门外。左邻右舍的大小孩子也都不约而出。雪太厚了,扫不动,只能铲,或者推——用推子推。不大功夫,各家门前都有了一块空地可以行走。雪像一道堤坝垒积,孩子们立即有了各自的灵感和杰作,雪人、雪羊、雪狗等,显摆了各个姿态,任由过往人等评点指说,倘赞语被耳朵逮住了,那荣誉就在脸上了,往后要被自吹自擂好多天:“我堆的雪人可像了!”

童年故乡的雪几乎经冬不化的。一场雪后,天蓝得出奇,风冷得出奇,太阳却也温暖得出奇。后晌,扫过的场面、路面很快就露出了湿地,又渐渐地干白(不是雪白)了。房檐滴水,并结了一溜儿的冰棍儿;水滴地面,又是一溜儿水窝。人就勾一道渠,引水流低,流经阴地(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结一层薄冰。人走路都撵阳光,也挑路的干白。村里人喜欢聚集在向阳的山墙外边,一边晒暖暖,一边看雪景。很多人眼醉了,心也醉了。视野之内,一尊尊雕塑,一幅幅图画,妙手如何刻得?妙笔如何描得?起伏的梁上、凹凸的沟里像土耳其浴场,人体横陈而横踅竖躺,把“美中之至美”发挥得淋漓尽致。我相信,真正的美术家身临其境,一定会被震撼的,灵魂也一定会因为激动而放飞。天,这还是人间吗?

眼看着场上的积雪消薄了,向阳坡地上裸露泥土了,新的一场雪又铺天盖地而来,横岭又扮白如新了。有心人走过田野,能分别出两场雪的层次与颜色。记得有一次正飘雪花,路已落白,俩农妇一边走一边对话,我就逮住了一句:“天下面呢!”我当时自作聪明,觉得面是形容雪白,暗叹农妇的机智幽默,过后忽然回过神,更回过味儿了:哈,这等于说“瑞雪兆丰年”嘛!“天下面呢!”还有比这句更美的诗吗?我就喜欢了“下面”,想象着一地的白雪真变成了一地的麦面,抟一个雪球等于抟一个馒头。妙在一个冬天总能下几场“面”,农人的心里当然都美滋滋的。春来了,雪化了,风摆杨柳了,麦地“起身”了,麦浪滚滚了,麦穗扬花了,绿浪一变而为金浪了,丰收不在眼窝而在镰刀之下了,这都是瑞雪所赐呀!

少年之梦曾经是挣脱农门,当年我如愿以偿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是该谢天谢地呢,还是该悔不当初呢?怅然若失是免不了的,但童年回不去了,童年的故乡回不去了,童年的“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也只能去梦里吟唱了。或许我的梦就是童年那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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