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在南国
深圳仙湖植物园,东倚珠三角第一高峰梧桐山,西临清澈的深圳水库,占地近九千亩,保存植物近九千种。
踏进去,一直伴随于身旁的现代时尚的气息,瞬时没了形迹。莽莽林海翻涌而出的层层碧绿的波涛,充分调动着被捆绑在楼厦的想象力,可以是一尾鱼,于绿涛之间尽兴地游弋,也可以是一只鸟,绿涛之上,自由地飞翔。
上山,一路将植物淡淡的清香纳入肺腑。很多植物都是第一次看见,譬如那些来自美洲、非洲的奇花异草,譬如荫生植物区内,或青翠欲滴或花开娇美却暗启血盆大口,伺机捕食的食虫植物。还有一些植物的不同品种也是第一次见到,像蝶谷种种雅致的幽兰,像山间各自烂漫的杜鹃。乱花渐欲迷人眼,但更难忘掉的,是树。
南有乔木。乔木高大,南国的树,仿佛浑身都是力气,一个劲地绿,一个劲地向云端蹿去,走在深圳的街头上,茁壮而丰沛的绿意,如影随行。
就更别说挺立在城市之外的树了。
那么多的树,粗壮的,秀逸的,开花的,挂果的,分列于珍稀树木园、木兰园、棕榈园、百果园等等园区。
木兰园里,单是木兰科植物就有160多种,世界上有木兰科植物270多种,也即是说,全世界60%以上的属类都可在这里见到。
听名字,含笑属的峨嵋含笑是妩媚婀娜的佳人,阔叶含笑是大气潇洒的男子,而深山含笑,便恰如白云深处那内敛沉静的隐士了。阳光很好,含笑们很阳光,与醉香含笑、金叶含笑、荷花含笑等等众多名字诗一般优美的含笑一样,安然地开着花,芬芳着,它们站在阳光倾洒的木兰园里,挺拔而端庄。
同为木兰科的鹅掌楸,之前一直以为是一种形如鹅掌的野草,和匍匐于田间地头的鹅儿肠有某种亲戚关系,当我站在它面前,才知它40米的身高,需要我努力地仰起头来,方能打量它的全身。鹅掌楸,世界珍稀树种,黑褐色的树皮,交错纵裂,乍一看,好似一位饱经磨难的老者,却自磨难中生发出美来:它的主干高大雄伟,翠绿的叶片形似马褂,看上去古雅奇特,枝叶间,一朵朵大而艳丽的花正娇酣地绽放,明媚的浅黄色,状如酒杯,怕是盛满了比酒更浓郁的情愫罢?看得久了,竟有些醉了。
因材质优良,含笑和鹅掌楸皆成为滥伐的对象而急剧减少,最终陷入灭绝危险,因此被列为国家保护濒危品种。都说树是人类的好朋友,不过许多时候,人类并没有善待自己的好朋友。
树隐忍而含蓄,除默默地为人类做着提供氧气、净化空气、美化环境等等诸多以奉献为己任的事情外,从不招惹谁,可这并非就等于,它们因此就不被谁招惹。且别提掉了脑袋的树,例如因材质优良而招来刀斧的含笑和鹅掌楸,单说其他被人们以各种方式所折腾的,像枝桠上的花或果被攀折,像长在人家商铺前了,被剪枝捋叶的修理,还有,被拉上绳子给人晾衣服……
曾经和还在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在一座寺庙中玩,树林子里,人们把网子系在树上当秋千,那些树,体形纤细,有的不过手腕大小,那些人,大人、孩子,把肥硕或单薄的身躯交给近几年才植下的树,他们和树一起摇晃着,嘎啊嘎的笑。后来我在女儿的涂鸦本上看到这样几句话:他们把树当作秋千架/他们笑声震天/哈哈哈/可是,树却在哭/呜呜呜。
我在女儿那样的年纪里,似乎没有去关注过树是否会呜呜地哭,它们的抽泣钻进我的耳朵,已是成年以后。如遇小孩子招惹树,我必一脸正气地大声地告诉他们,不要伤害树!若是大人招惹树,有人同行,便嚷嚷几声,独自一人,则改为投掷个白眼仁,暗骂几句了事。
我人微,但心不小,我也想去敲那口希望的钟:让野蛮开始去逃亡呀,让所有的树,都能和木兰园里的含笑们一样,无忧无惧地含笑一生。
山中行走,探访的是枝叶婆娑的绿树,去山下的树木化石森林,拜访的,则是已逝去亿万年的生命。
化石森林区占地50多亩,800多株古树化石来自于国内外数十个地方。眼前的树化石——银杏、水杉、苏铁、桫椤……大多生长于一亿五千万年至七千万年的中生代时期。那个时候,曾有成群结队的恐龙,嘶吼着,从这些树的脚下跶跶跑过。沧海桑田,树已成为冷冷的石头,而一圈圈年轮所存贮的记忆,依旧青葱如昨。
穿过一片椰林,见那碧草茵茵的草坪上,两处用花岗石围砌起来的大花坛里,两棵树,绿荫如盖,如两把深翠的大伞,撑在清波荡漾的仙湖之畔。是四季常青的高山榕。母亲招呼道,来,我们在老乡栽的树这儿照张像。“老乡栽的树”,一棵为四川广安的小平同志手植,一棵为重庆潼南的尚昆同志手植。二十多年过去了,两棵树,蓊郁、繁茂,南国的天空下,生机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