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旗袍去安仁
对一个女人而言,行走在安仁,最应景的衣着莫过于旗袍了。这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小镇,至今古风犹存。二十余座民国时期的公馆,像群星撒落在古镇各个角落,以低调的奢华叙述着无尽的历史隐秘。百年桂树、青砖高墙、灰塑门额、雕花门窗、拼木地板,一切有生命或无生命的东西都充满质感。还有安仁书院、明轩书栈、有轨电车、丁丁糖小摊、“胭脂扣”杂货店、“老街往事”布衣店,以及卖石头、香、古玩的各色小店……林林总总,共同营造出一种恍惚与迷离。就在这时,一行身着旗袍的女子从街的那头款款走来,高跟鞋叩响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上,袅娜的身姿如风吹杨柳,一路摇曳着浓郁的风情,此情此景,让人疑心穿越到了民国。
其实,这群穿旗袍的女子,都是今天的上班族。我发现,旗袍对女人,永远是不能拒绝的诱惑。一个忙碌于工作与生活的人,每天步履匆促,但是,一旦换上旗袍和高跟鞋,脚步便自然慢了下来,因为慢,便有了闲散之心,可以坐在街边品尝各种小吃,可以不慌不忙地逛逛老街上的一家家小店,流连于各种稀奇有趣的物品,再与店主闲聊几句。店主亦是慵懒的,端着一杯茶闲闲地喝着,并不急着做生意赚钱。慢生活的节奏,是安仁的主旋律。
周末,穿上旗袍去安仁,赴一场茶会。刘元琥公馆里,小木头已经布好茶席。木质的长条茶台上,石青与赭红的两幅茶布铺设起临时的舞台。炉香乍热,泉水初沸,一长溜茶荷里,蒙顶甘露、白牡丹、八仙单丛、佛国肉桂、老六堡……一款款茶正等待与我们相遇。初夏的老公馆,空气里弥漫着香樟、桢楠和柚子树的绿色气息。树叶浓翠欲滴,香气馥郁又沉静,使人出神。阳光从叶缝里筛下斑驳的影子。地上薄薄一层碎米粒的花朵,是香樟的落花。人在树下走着,花朵仍不时地往下落,噗,噗,像鱼在水底吐着气泡。其实,落花并没有声音,我听见的声音来自心里。
茶香袅袅飘散。澄澈明艳的茶汤里,荡漾着初夏的葱绿。旗袍女子们伸出纤纤玉手,缓举杯,细闻香,慢品饮。无论是甘露的清新鲜醇,还是肉桂的岩骨花香,抑或是六堡的醇厚绵长,无不令人感念:茶,天地之精华矣;喝茶,便是重返自然之境。茶时光缓慢美好,慢得像在旗袍上一针一线地绣花,美得像树上绿叶的光泽。
安仁,是一个有静气的古镇。几米金色的阳光,在公馆的庭院里来回移动,慢慢编织无尽的生活。光阴在缓慢流逝,生命在缓慢变老。所以,居住在安仁的人,似乎比别处的人少了些浮躁,多了些闲淡。安仁的这一特点,也吸引了许多同质的人,小木头便是其中之一。她放弃了城市的喧嚣与浮华,来到安仁,安安心心开一家茶苑,以茶会友,在一杯茶汤里安放身心。
泡茶的小木头,神情专注、动作舒缓优雅,举杯换盏间有一种静气。平日里习惯穿宽松茶服的她,为这精心策划的“旗袍茶会”,今天也特地换了一身红底白花的旗袍,看得出剪裁做工相当精良。穿旗袍的小木头显得特别美,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温暖,但是又很清丽、脱俗,温婉动人。小木头说,她最喜欢的茶是老六堡,藏了十多年的茶了,有时间的记忆、岁月的芬芳。这样的老茶,在安仁喝起来有一种特别的滋味,仿佛回到从前。因为,安仁亦是有记忆和历史感的古镇,彼此的气场与氛围刚好契合。茶,其实也等待着在合适的时间和场合苏醒过来。我微笑,点头。年纪轻轻的她,已经有了常人不具有的沉稳和淡定,不简单。也许是每一个茶人的心中,都住着历史,住着清风明月和天地大美,所以,身上有清逸的茶气,有山高水阔和万千气象。有了境界自然有了从容,所以,小木头泡茶的动作慢,语速也慢。
我忽然想,茶,也很慢。且不说从一片树叶到一杯茶汤,中间要经历多少故事,单是泡茶的过程,便是一次慢生活的体验之旅。烧水,烫壶,温杯,投茶,注水,出汤……缓慢中,茶被唤醒,在沸水中完成生命的涅槃。如此看来,公馆里的“旗袍茶会”便显得意味深长:茶与旗袍、旗袍与安仁古镇,无疑是相得益彰的。
茶会中,有人说起陆游,谈到诗人与安仁的情结。八百多年前,陆游在广大的川西平原上流连光景,当他来到安仁,顿时被安仁的人文风情和自然景观深深打动,挥笔写下传世之作《安仁道中》,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天大围平野,江回隔近村。何时有余俸,小筑占云根。”可惜诗人终究未能在旷野碧江、钟灵毓秀的安仁拥有一家“小筑”,但是他留下的诗句,一次次触动了我们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如今,穿上旗袍、端上茶碗的这一群女子,吟诵起他的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不可以,今晚就住在安仁,枕着安仁的静谧,枕着旗袍与茶香,暂且做一回前尘旧梦,梦回古代?
安仁的夜,静谧深深。我记得,四月的一天晚上,我们在小木头的四石茶苑喝茶。闲聊中时间过得很快,一抬眼,不知何时,一弯新月已经高悬夜空,明亮、清冷。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融化了,融化在如水的月色里,融化在温暖芬芳的茶汤中。我甚至觉得恍惚回到前世,我的前世或许就在安仁吧,或者在某一所深宅大院里,每日里读书、泡茶、莳花养草,日子过得悠闲静美;又或者,栖身在哪一家瓦屋茅舍,白天低头种地、抬头看天,夜里在灯下穿针引线……无论哪一种状态的生活,都是安静缓慢而美好的。所以,我每次到安仁,都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不只是喜欢,就好比回家,有一种声音始终在呼唤我:归去来兮!
下周,我还要穿上旗袍去安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