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们
春风在山岭那边一喊,满山满坡的野花都呼啦啦挥起手来,黄的白的、红的蓝的……大地上一年一度的盛会,每一朵,都不肯错过。
放眼望去,开黄花的似乎特别多。
开得“满坡尽带黄金甲”的,不知其名,应该是菊科的,如同微型的向日葵,一簇簇、一丛丛,气势如虹,分明是些不管不顾的野丫头,仿佛一路在振臂高喊着“冲啊,冲啊!”黄灿灿的旗帜飘起来,悬崖峭壁、深涧沟渠,哪里有她们攻陷不了的高地?
穿一身纯正绿装的蒲公英姑娘,也举起了明黄的小灯笼,为寻她的人引路。一直呼其小名“灯笼草”,乡下的孩子都叫小名,二娃子、三妹崽,喊起来顺口。抗菌消炎、清热解毒,灯笼草素有天然抗生素之美称,清代王士雄言其“嫩可为蔬,老则入药,洵为上品”。春来时,和家人去踏青,顺便挖些灯笼草回家,泡水、炒鸡蛋、煲汤,在淡淡的苦涩里获取野草慷慨的给予。灯笼草的花语是,停不了的爱,一盏盏黄灯笼,照亮了世间的爱。
苦苣和灯笼草像两姊妹,也举着一盏黄灯笼,所以有时要认错。仔细看,灯笼草的叶更绿,花更黄,而苦苣叶绿中带着暗褐,边缘呈锋利的锯齿状,看上去就觉烈性,因此便认定灯笼草是温柔的姐姐,苦苣是性子有些倔有些刚的妹妹。西北有一种面食,浆水面,苦苣就是制作浆水的原料,苦苣性寒,具清热、凉血、解毒之功效,因此浆水面适合夏天吃。05年夏天在甘肃定西吃过一回浆水面,酸,些微的涩,面汤呼噜噜喝完,筷子一搁,心中一声暗叹,大热天吃浆水面,不亦快哉!
蛇莓,我们叫她蛇泡儿。铺一地的黄花,待春风再一喊,又将铺出一地的果子,小得精致,圆溜溜的,有着草莓的质地,红艳欲滴。开黄花的还有酸咪草,花五瓣,虽小,一样黄得娇艳。书名是酢浆草,谁喊呢?单记得她的酸,那酸,浸润在童年里,那样的年纪,凡认为能吃的都得尝尝,心形的小叶子放嘴里一抿,眼睛立马眯成一条缝。
白色的野花也不在少数。辛稼轩说,春在溪头荠菜花。春回大地,白色的荠菜花摇曳在春天里,细碎的小白花,实在是小,小米粒似的,撒满了田地头。荠菜可炒可凉拌,没有一般野菜常见的涩味,最好吃的要数荠菜饺子,鲜肉、葱子,再来一点田埂上的荠菜,一齐包了下锅。我自己做过,也在很多文人的作品里吃过,味道好极。
学名称作繁缕的鹅儿肠,开碎白小花,状如星形,藏在油绿的叶间,星子一般眨着眼睛。鹅儿肠生命力极强,菜地里多的是,如果主人懒于打理,鹅儿肠就繁繁复复、丝丝缕缕的,抢了菜的风头。鹅儿喜欢吃的鹅儿肠,如今也走进了菜市场,鹅儿肠味如豌豆尖,细嫩鲜美,还有清血热、降血脂之功效,她丰富了人的餐桌,也为一肚皮油水的主尽着心力。鹅儿肠的花语是“恩惠”。对栖身山野、风餐露宿的植物们,我们无以回报,惟存感激。
马豌豆在《诗经》里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是童年熟悉的野草,摘下豆荚来,掏去籽,就是一管微型的乐器,含嘴里,“唷滴唷滴”的声音,便回荡在四野。吹奏着春之声的乐手,不是最优秀的,却是最快乐的。马豌豆的花犹如一只紫红色的小蝶,从细细的藤蔓和羽状小叶子中探出头来,美丽而俏皮,那时你总在想,这只蝶,会不会小翅膀一扇,便飞走了呢?豆科植物的花朵大多宛若蝴蝶,停歇在马豌豆上的,不过是最小巧的一只罢了。
非常喜欢蓝色的野花。人工培植的花中蓝色极少,在野花里就没啥稀奇的,淡蓝、湖蓝、深蓝、蔚蓝……什么样的蓝没有?叶子形同斑竹叶的鸭趾草,正站在一篷斑竹的脚边呢,黄蕊的蓝花花,很淡很淡的清香。那蓝,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是湛蓝,湛蓝成天空,湛蓝成海水,是明净的蓝,高远的蓝。那不比一粒豌豆更大的蓝,却值得你一次次俯下你的身子。但除了鸭趾草以外,能够叫上名字的蓝色野花,一朵也没有。
其实对于浩瀚如星海的野花来说,绝大多数都是叫不出名字的,想必她们也并不在乎这个。野花是乡村的女儿,她们赤着脚,奔跑在春天的原野上,她们那原生态的歌声,无拘无束,泼辣辣脆生生的,一路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