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来到大姐家，姐姐一家人还在店里没有回来，84岁的老母亲靠在她自己房间的沙发上，无神地面对着电视机方向，电视屏幕上漆黑一片。儿子脆脆地叫了声“婆”，母亲抬起浑浊空洞的眼，这才看到我们进来。我说：怎么不开电视呢？母亲没有说话，起身忙着拿糕点给儿子吃。

重病回家乡治疗的哥哥已去世四天，我们姐妹料理完他的后事依然不敢告诉母亲这个事实，只是轮流过来看望她，小心翼翼地陪她话家常，有意识地避开关于哥哥的话题。平时母亲很健谈，每每总是拉着我们问东问西，这几天却变得异样的沉默，不再问及哥哥的病情，人也明显消瘦，几次在无语的对坐中，我们总听到她压抑的深深叹息和抽泣声。

母亲生养我们姊妹七个，经历过无数次生活的磨难岁月沙尘的冲刷，可在我们的记忆里却很难记起母亲颓废流泪的样子。印象中，母亲一直有着乐观、健康温和的笑容。父亲过逝后，刚强的母亲陡然间脆弱起来，两个哥哥都在深圳，因为只有大姐家房子接触着地面，于是一直像亲儿子一样待母亲的大姐夫就把她接到自己家中尽心照顾。十几年来，母亲像小孩子一样被大姐一家还有我们姐妹呵护着，只要有一点不舒服，她就撒着娇的一一给我们打电话，于是我们便成堆地来看她，她的病也就不治而愈。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母亲只是想多见见我们。

我起身要走，母亲将准备好的两大提吃的东西放进我的车篓，我没有制止，默默地看着一脸慈爱沧桑的她，早已习惯了自己拎来一提拎回两提。母亲把我们送到门口，用那双爬满蚯蚓似的粗糙的手摸着儿子的头欲言又止。我心疼地撩起她如罩了一层白霜的根根银发，细心地夹到她耳后，轻声说：我走了，改天再来看您。母亲说：你大姐快回家了，你吃了饭再回去吧！我说：算了，免得姐又要多操劳。母亲沉默半晌深深叹口气：嗯，你姐这几天糖尿病又发着了，身上都肿了，还得天天在店里忙着……你三姐身体没事吧？母亲关切地询问。

我不敢告诉她三姐超高血压，哥哥走的那天她在医院哭得身体发僵差点昏死过去。我低低地说：您就放心吧，我们都没事，您自己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母亲微微点头说知道。

回来的路上，微风拂过，落叶飘零，想起风中母亲孤单的身影，想起一波三折的家事往事，眼中不由得发涩。儿子说有点冷，我才发现儿子的外套忘在母亲那里，于是转车折回。

母亲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邻家婆婆的声音：这里就我们老俩，你想哭你就哭吧！别忍在心里郁成病。母亲嚎啕一声大哭起来：我知道我的小儿子已经没有了，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为什么我不能代替他死去，为什么我要活那么长久，是我占了我儿的寿命了，为什么我不死啊？

房间内悲恸欲绝，邻家婆婆不住地安抚陪着流泪。母亲渐渐平息下来，她抽泣着低声说：我女儿快回来了，我不能再哭，我要保重好自己身体，不能再让儿女们伤心操劳了，她们之间有几个身体都不好，再不能承受我的任何变故了。

门外的我早已肝肠寸断，跌跌撞撞地悄悄退回，眼里的酸涩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顺着脸颊，一串一串地疯狂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