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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痕

作者: 杨喜来2016/03/24情感散文

早上从他们居住的工棚里出来,陈汉就有点心慌意乱。他回头看了看张大河,张大河眯着眼,让人难以觉察地向他点了点头。但是他仍然不放心,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张大河,只见张大河捂着肚子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只好和工友们一起走向了工地。

陈汉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慌!昨天,躺在床上说头晕不能上工的是他,因为他有特殊的任务。他是故意留下来的,在他的床底下的一个角落里,扔着一条破旧的迷彩裤子,而在团成一堆的裤子里面,隐藏着一个黝黑的瓷瓶。这是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只有张大河和他知道。

那还是在前天,他们的工程即将结束的时候,项目经理过来,指着工地外的一个几米宽的、略微低洼的小土坑,让他们给砌个厕所。队长虽然不愿意,但还是让张大河和陈汉去挖地。

陈汉和张大河的交情早不是一天两天了,几年前陈汉还在家侍弄那几亩地的时候,是张大河把他领了出来。这几年风风雨雨地走过来,他们已经成了最铁的哥们儿。有一次陈汉买烟被烟摊的胖子用假烟骗了,张大河去找胖子理论,几句就吵了起来。胖子从烟摊下抄出一把刀就砍过来,是张大河用胳膊去挡的。刀子砍在张大河的手臂上,鲜血流了下来,但他仍指着胖子的鼻子让他退钱,胖子很不情愿地拱起双手说:“得,我服了,我算见着真人了!”然后要打车送张大河去医院。张大河指着旁边一个社区卫生所,说:“不用医院,这就行!”缝了五针,胖子花了二百多块钱。临了,胖子拿出两盒真烟,也没提给钱的事。

张大河和陈汉有这个情分,队长一般派活俩人就在一起,互相照应不扯皮。那天俩人挖厕所,当挖到一米多深差不多时,铁锨头发出一种摩擦声,陈汉低头一看,是个黑色闪亮的东西。经常施工挖土,挖出文物财宝的事虽然不多,但是也听说过。陈汉望了张大河一眼,张大河低头看了看,又望了望他,然后看了看不远处干其他活的工友,这才说:“别声张,先盖上。”那天傍晚的时候,张大河故意把上衣落在了他们挖的厕所坑边上。大家端碗吃饭的时候,张大河忽然说衣服丢了,马上去到那里,跳下坑去,用手刨出黑瓷瓶,裹在衣服里回来了。大家都在工棚外的树阴下吃饭,他直接进了工棚,用一条该洗的迷彩裤子包裹起黑瓷瓶,悄悄塞到了陈汉的床下。工友们吃完饭一般都是到村里遛弯,因为工棚是简易房,屋顶极薄,里面很闷热,根本没办法早睡。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张大河跟陈汉说:“你明天想个招留下来看着,后天我看着。大后天转换工地将有多半天的时间,咱们把那东西拿进城里出手。”

其实陈汉也知道这东西值不少钱,抵得上俩人在外面吃苦受累好几年的。昨天,当别人都离开工棚以后,陈汉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带了东西悄悄溜走,谁也不见了!用卖瓷瓶的钱,可以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把老婆孩子接来过城里的日子。特别是儿子,都7岁了,正是该上小学的时候。现在只要在城里买房,就可以在附近上学,享受优质教育。可是,想归想,出来这几年他听张大河的已经听惯了,一有这个想法他的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儿,犹犹豫豫了半天,在出了一身大汗以后,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我拿了东西去哪啊?我哪里都不认识!

当张大河他们回来的时候,真把张大河吓了一跳:走时只说脑袋发晕的陈汉,现在身体不停地发抖,满脸涨红,通身是汗,以为他真的病了。

今天陈汉不时回头,其实是在心里有点不放心。不放心什么呢?自己昨天有私吞那件东西的想法,那张大河会不会也有呢?按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这几年下来,能够看出张大河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不过,陈汉干起活来还是有点分神,几次差点出事。别的工友说,你还没好利索,要不先回去歇歇,反正就是扫尾这烂活了。陈汉想了想,好吧,那我先回去躺会儿。

陈汉往回走的时候,忽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这算什么?对一向讲义气的张大河不放心吗?回来看着他来了?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要不回工地吧,既然信任张大河,那就回工地好好干活!

往工地方向走了几步,他站住了。工友们让我回来,照顾我,我再回去怎么说啊?干脆,就回工棚躺着去!

这样做了决定,他向工棚走了过去,相信张大河在床上躺着,就准备给他一个微笑,再解释自己真的病了,工友们让他回来休息的。他的手伸向了工棚的门把手,门紧闭着。他轻轻推开,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响。张大河没在工棚里!他几步来到床边,弯腰下去,床下那条迷彩裤子还在,他用手平了平忽然激跳的心。他干嘛去了?上厕所?买烟?能干什么去呢?

他坐在床上,抽出一支烟来点上。随着烟雾从陈汉的嘴里吐出来,他平静了下来。又深深地吸了几口之后,他想躺在床上真的休息一会儿。这时,他忽然觉得大脑中有什么一闪,很短的一瞬间,他在床上弹了起来。他再次弯下腰去,扯出那团迷彩裤,急忙忙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一只破棉鞋,而那只黑瓷瓶却已经没了踪影。

陈汉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完了,什么楼房,学校,城里人的日子,这一下全没了。

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工友们回来时,他还傻子一样地一动不动。

第二天换工地了,他找到了队长,说张大河病了,已经走了,自己也病了,新工地就不去了。队长找来会计,给他发了一半的工资,就让他走了。陈汉决心找到张大河,不论到哪里,都要找到他。

三年以后,在一个新建居民小区外边的野地里,有一个当地农民拆迁搬走以前用来储存白菜的地窖,顶子已塌下去成了土坑。小区的居民们时常把垃圾倒在里面。一天,有个妇女把春节时插花的旧瓷瓶连同里面干枯的花朵一同扔进了土坑。土坑旁边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突然冲上去把瓷瓶捡起来,对着阳光看了又看,然后大声笑着:“假的,假的,哈哈哈!”他的声音引起了不远处在小区楼下边翻垃圾的另一个乞丐的注意,那人看到有新东西倒出来,飞快地奔来,正要往土坑里跳的时候,看见这个人手里的瓷瓶,继而看见了这个胡子已经长到胸前、头发粘贴在一起的人。只见他残破的上衣袖子里,在阳光下有一条紫色的伤疤趴在胳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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