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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刘文学

作者: 马力2016/03/21现代散文

刘文学是一代人的英雄记忆。我这次到重庆,来合江区云门街道的双江村,就是看他的。

叫双江村是有道理的,因为渠江在这里汇入嘉陵江。两条江的边上有座云门山,刘文学的墓地在这山里的薄刀岭下。

墓周全是树,翠柏、香樟、月桂,绿得浓。一棵杨树上,刻了好些笔画,多是祭扫的人留下的。年头一久,这些字也跟着树身长高了。我仰面瞅见的,是“重庆知青留念”几个字。

墓前的刘文学石像,从他的同学李天益的话里知道,和本人是有八九分像的,虽然年少,眉目之间还是带着凛然气宇的。一绺头发搭在额头。在他的老邻居黄婆婆眼里,这个爱帮人家挑水、喂牛、打猪草的懂事孩子,飘飘的头发就如“一片瓦”。当年村子里的男孩子,大概都剃这种头。他向左斜挎书包,红领巾轻拂,好像走在上学路上。他那眼睛是盯着前面的,那右拳是紧握的,衣襟也被风吹起……这也许是他牺牲前的一瞬,是他十四年生命中最壮烈的表情。刘文学没有留下照片,李天益讲,一个叫华山川的画家从上海来,凭着村里人说的,画过刘文学。我想起来了,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少年儿童出版社出过一本书,封皮上的刘文学就是华山川画的,极似眼前这尊英雄像。

石像后面,一片青青浅草,平台上的坟墓用条石砌筑,太阳底下泛出洁白的光。

外面的人来了,李天益必得讲起出夜工独自回家的刘文学,怎样发现管制分子王荣学在集体伙食团的地里偷摘海椒,盘算着搭运粪船弄到重庆卖掉,怎样冲上前,不顾脸被抓得稀烂,严词阻止。五十多年前的那个深夜,拼死搏斗的那块红苕地,勒住脖子的那根罪恶的绳子,还有抛尸灭迹的土沟和堰塘……种种旧景在眼前浮闪,他的心又被往事攫紧。看去那么平和的一个人,嗓音一点点抬高了,嘴角微微地搐动。“文学遇害的红苕地,就在你们来的路边上。”李天益说。

王荣学曾是本村的地主。刘文学四五岁的时候上山捡柴,有一回路过他的柑子园,这个姓王的,夺过刘文学的背篓,扯下绳子捆起他的手,拖到坡边推倒。解放后,反恶霸和减租的风吹到合川,土改工作团从北京来了,王荣学当然逃不掉。工作团里就有章乃器和梁漱溟。

我们这些人,是听着刘文学的故事长起来的,还会在常忆他的故事中一天天老去。刘文学如果活着,今年也该七十岁了。李天益比刘文学小四岁,跟我可算同代人。我靠近他,轻声说:“咱们照个相吧。”我俩在刘文学的像前留了影。就我的感觉说,老李会把刘文学的气息传给我。

进到双江小学校园里。教学楼中的学生在上课,一片安静,我们的步子也放得极轻。倚着靠墙的栏杆,可以望见渠江的波光。右边低些的地方,浓浓的树荫下有两排平房,粉墙青瓦、木头门窗。这是当年的老教室。我问李天益:“你们班在哪儿上课?”他指了指。这间屋子,门口挂着“五年级”牌子,里头的十二个孩子坐成四排,一位戴眼镜的男老师在讲课。他身后是一面国旗,旗子两边八个字:“爱国博学,惜时尚志。”是校训吗?墙上挂着圆规和三角尺。黑板上没写板书,空着。这堂课的内容,全在投影仪对着的幕布上。

李天益说,他和刘文学的那个班,是向秀丽班。那时节,村里还没有完小,拢共三个班级,一百多人,刘文学当上了中队长。有时老师不在,他就组织同学们早读和默写。刘文学住在渠河嘴的茅草房里,自小日子过得苦,当裁缝的父亲离世早,他硬是操持起了农活儿。他当劳动委员那会儿很能干,常领着大家去田里割草积肥。学校搞勤工俭学,他从生产队找来油菜良种,试种出了高产油菜王。全国学习刘文学的年月,这些油菜王的种子夹在复信中,寄向远方。

再往外,是一个旧校门,刷了白粉,正中一颗五角星,红得亮眼。红星底下写着“合川县双江小学”,这是当初的校名,重庆直辖后,合川已经“县改区”了。留着老名字,校门仍似当年,也是因为刘文学吧。

校门前几棵黄桷树,刘文学活着的时候就栽在这里了。树长得挺粗,两三个人才能抱过来。

临去,李天益站在校门口,用目光送我们。我觉得,会有一支歌在他的心里响。

“渠江春水东流去,壮烈回声入耳来。”人们这样唱着刘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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