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夕
一年一度的清明近在咫尺,心中蓦然涌进一阵悲戚:月缺了会圆,父亲走了却成了永远。
五年前,父亲已安卧在故乡的黄土地里,一方矮矮的坟墓日夜与他热爱的草木庄稼相伴,但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却在我脑海里依然如旧。远去的童年生活也浮现在眼前。
七十年代初,农村的生活很是艰苦,一年四季赖以生存的口粮主要是地瓜,一天到晚的饭菜就是咸菜、辣椒、煮地瓜、蒸地瓜、熬地瓜干、蒸地瓜窝头,分到一点杂粮也不舍的吃全部卖掉,为的是多换来几斤当时最便宜的地瓜干。就是这样节省,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些人家还常常断顿,大人们常常撵着刚放学的孩子去挖野菜。人们常常埋怨春脖子太长,眼巴巴地盼望夏天的到来。老人们总是念叨:吃了新麦死了不亏。母亲把从队里分到的东西,精打细算一一利用起来,比如:砸一块豆饼用水泡软,然后熬野菜粥。那种粥是我们孩子们的美味,因为豆饼里虽然常夹杂着蓖麻丝,但还含有豆类的清香,吃到嘴里口齿生津。可母亲做的棉种丸子我却不敢恭维。棉种丸子顾名思义就是棉花种子用石碾子压烂后团成团,用沸水煮熟而成的,嚼在嘴里不但粘牙还难以下咽,勉强咽下去还粗糙的扎喉咙。由于含有大量的棉纤维和毒素,吃下去大便常常排不下来,幼小的大弟虽不知丸子是何物做成的,但每看到锅里出现这种丸子,都大声哭着:娘,我不吃沾牙的丸子,您可别叫我吃了。直哭得母亲垂泪,父亲唉声叹气。为了给我们增加营养,多少个盛夏的夜晚,父亲不顾一天的劳累,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摸知了到深夜;多少个秋天的凌晨,不顾大运河的水冰冷刺骨去捕鱼;多少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领着我们去捕麻雀,可他从来也不舍得尝一尝。记得那年,生产队的耕牛病死了,牛肉几毛钱一斤被卖掉,只剩下牛胃没有人肯花钱来买。深夜,男劳力们都在牛屋里眼巴巴地盼天黑,等老人和孩子们睡了,就再也按耐不住,把那牛草包简单地洗了洗就在队里的大锅里煮熟,不用任何调料就狼吞虎咽的分食了。常年不闻肉滋味,父亲虽然也馋的不轻,但一想到大弟和我,就拼命忍住,把自己抢到的那一块包好拿回家,喊醒我和大弟,看着两个孩子香甜地吃着,父亲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后来父亲常常故意问大弟和我:那夜给你们的牛肚吃着香不香?我和弟总是异口同声地大声说:香!后来才知道就在煮牛胃的第二天早晨,刷锅的父亲发现锅盖上溢满了牛粪的泡沫。父亲在世时经常说:唉!想起那艰苦的年月,我们现在的生活应该满足、满足、再满足!
我和大弟相差三岁,留在我记忆里的画面,都是母亲怀抱大弟,常顾不上稍大一点的我。我的童年基本上是在父亲的呵护下度过的,受委屈哭了,父亲用粗糙的大手给我抹去眼泪;病了,父亲的脊背就是我的病床;冷了,父亲的怀抱就是我避风的港湾;困了,躺在父亲身边,就象躺在温暖舒适的摇篮;寂寞了,父亲就搜肠刮肚地讲一些民间故事逗我欢笑。记忆中,父亲从没有大声呵斥过我们,对我们的疼爱,几乎成了溺爱,弟弟让父亲当大马,他就笑着匍匐在地,驮着他在屋子里爬行,直乐得弟弟一边笑着,一边高兴地大声喊着:驾驾喔喔……直到我们姐弟都成年,他从没有向子女要求过什么,生活上还是那样俭朴。每当我们带着他的孙子及外孙女们去看望他,他都高兴地像个孩子似的,翻遍橱柜的各个角落,把他放置太久平时舍不得吃的已变干的点心和带皱的水果都找出来。只要孩子们吃了,他就会露出慈祥的笑容。饭桌上只要儿孙们爱吃的,他还是不舍得动筷,任凭家人的磨破嘴皮的劝说,不改初衷。就临去世的头一年夏天,他老人家去七里外的集市买西瓜,卖瓜人多找给了他五元钱,回到家发现后,不顾炎炎烈日的烘烤,满头的汗水骑着小三轮车,一刻不停得给卖瓜人送去。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只要有一丝力气,就挣扎着起床大小便,不想给儿女添麻烦,一直坚持到临终前的几天 。他清醒的时候,从来没喊叫过难受 ,常常在床上一声不响的辗转反侧,独自忍受病痛的折磨,只有在睡熟时才传来不能自制的呻吟声。每当看到瘦弱的我陪在他的身旁,他心里就会过意不去,连连唉声叹气,愧疚地嘟囔着:唉!你那么瘦还要照顾我!眼睛里满是疼爱……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对慈父的怀念也不曾歇息。我想,无论天气如何,今年的清明,我都该回故乡了,梁山泊旁的杏花开了,我也该去看看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