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因孩子而必须放弃的理想

在女儿真正地抵达这个世界之前，我所期待的生活，绝不是这样的。

我未曾预料到的事情太多。不知女儿每次吃奶的时候，会睡得起了鼾声，无论怎样摇晃，小嘴都兀自不动，以致于她一次吃奶，最快也要半个小时，最慢呢，则可长达一个小时。而我就这样抱着她，看着钟表上的指针，一圈一圈地转下去，并用嘀嗒嘀嗒的响声，嘲笑着我的碌碌无为。我的所有去远方看看风景的美好计划，而今也只能过过脑瘾，便被女儿忽然撒出的一泡尿，拉下的一泡屎，而强行打断。我又变成那个因为忙碌而来不及修饰自己，每日蓬头垢面的奶妈和家庭妇女。每天深夜，被女儿强行叫醒喂奶，又因惧怕没奶，即便不饿，也强迫自己在深夜喝一碗粥下去，这才忍着再一次增加体重的忐忑不安，疲惫睡去。而当天亮，则被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喂奶、吃饭、帮女儿洗澡洗衣、做饭刷碗、收拾家务、网上购物等等琐碎到让人生厌的事情充满。至于读书、写作、备课、上班，都成了无关紧要的饭后点心。

无怨无悔，这个词说起来多么轻松，可是，在绝大部分女人都是职业女性的今天，做起来又是多么地难。就在我家的楼上，住着一个与我一样尚在哺乳期的女人，想来她没有我这样在工作上的平稳状态，所以一边喂奶一边工作的她，常常就因为疲惫不堪，而在宝宝睡下之后，与家人发生激烈的争吵，借此发泄内心淤积的痛苦。我常常看见她匆忙地赶去上班，裤子脏了也来不及洗，或者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去附近的婴儿店里采购尿不湿和衣服。每次出门，她都会像我一样，塞上耳机，用舒缓的音乐，让这种忙碌到将自己几乎丢失了的生活，慢下来。如此，她才能在遇到同事或者熟人的时候，还可以挤出微笑，道一声早安。

听起来似乎一切都不那么美好。就像有时爱人会对我的抱怨不屑一顾，说，我早就应该做出改变和调适，适应当下这种三代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现状，并减少对于所谓理想的追求，脚踏实地地过好每一天，就可以了，何必整那么多虚无缥缈的梦想呢？可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也常常为了能够有片刻安静写作的时间，而逃离工作与家庭的干扰，带上电脑，去咖啡馆里不吃不喝地写上一天，或者，借写影评的机会，去电影院的黑暗中，坐上两个小时。我理解他的烦恼，所以在他偷偷提上电脑，去咖啡馆的时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像我们这样内心还有些梦想和精神生活的文艺青年，如果每天都陷在屎尿喂奶的生活中，或许会很快抑郁掉吧。就像在我的理解中，没有多少精神生活的女儿的爷爷奶奶，还会在女儿睡后，出门一个人散步走走，或者在门口吸一支烟，借此调节被女儿完全控制住的生活。

我知道这所有的一切，是因为我尚未在女儿和我的理想之间，找到一条连接的桥梁，我不知道如何牵着女儿的手，闲庭散步般，从容跨越到灯火斑斓的对岸。我想这应该需要一些时间，比如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我想旅行的美好计划，其实可以带上女儿一起实施。我憧憬着那一天的到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大海，或者草原，再或沙漠，我将所有想要去看的风景，都一一列入女儿能够懂得欣赏这个世界风情的那一天。而当女儿像别人说的那样，一旦进入幼儿园，喜欢上集体生活，也将开始真正地踏入这个社会，并不再喜欢我的陪伴与管束，那时，我们将会有各自不同的世界。而在此之前，能够暂停追寻理想的脚步，陪女儿慢慢走上一程，并借此发现生命之美，或许，是人生给予我的馈赠，而不是我一直认为的对理想的吞没。

那么，我就暂且将所有五彩斑斓的理想，收纳起来，放置在柜子的一角，等到不久的将来，再拿到阳光下晾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