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翟与疯老太

故乡是一根牵系着灵魂的长线，这一头是我，那一头是乡亲。人如庄稼，一茬茬成长，又一茬茬倒下。虽时光匆遽，但我对老翟和疯老太的记忆异常深刻。

疯老太的家住在村子西头，是个方正的小院。除了疯老太，小院里还住了一个人，大家都叫他老翟。我想当然地认为，他是疯老太的儿子。因为只有他，照顾着疯老太的日常起居。

我们小孩子都很讨厌疯老太，她拄着拐棍，在小巷中走来走去，眼神呆滞而凶狠。而且见人就骂，唠唠叨叨也不知道骂什么。有时候我们就搞恶作剧，偷偷躲在暗处，拿小石子扔她。但被大人看见了，就会招来好一顿责怪。听语气，大人们对疯老太尊敬有加。

相反，老翟脾气很好，见了谁都是乐呵呵的。他给疯老太一天三顿做饭，洗衣服，让疯老太吃饱穿好。他经常下地，打理疯老太的责任田。田里的苗长势很好，也不见有什么杂草。没活的日子里，老翟在家安了一个磨面机，靠给乡亲们磨面挣点零花钱。我们喜欢缠着老翟讲故事，他的故事讲也讲不完。

日子安稳，岁月静好，我们一天天长大，老人们一天天衰老。

有一天，疯老太死了，她活到86岁高龄，无疾而终，算得上是寿终正寝。疯老太的丧事规格之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村委会承办了丧事的全部费用，村民送来的花圈摆了老远。追悼会上，村主任发表了沉痛的讲话，高度评价了疯老太的一生。原来，疯老太是一位烈士的母亲，她唯一的儿子死在了抗日战场上。因为受不了精神刺激，她疯了。

作为疯老太唯一的亲人，老翟披麻戴孝，哭天抢地，把疯老太送进了坟茔。丧事办完之后，老翟走了。他到底是谁？和疯老太有什么关系呢？

村里的老人说起一段沉痛的往事。

当年，老翟还是小翟的时候，日本兵扫荡他们村子，小翟和父亲躲在村后的山上。没多久，就听到山下传来枪炮声。天越来越黑，他们根本不敢回村。后来，一些人上山告诉他们，日本兵被打跑了，小翟才知道是八路军救了他们。于是，他参军了。

小翟参军之后，被分到太行军区邢台团。部队的装备比较落后，只有营长才有手枪，下面100名新兵每人只给配了5枚手榴弹。刚入伍第8天，上面就下达了命令，让部队阻击一股到邢台扫荡的日军。没有经过任何训练，连发下来的手榴弹都不会用，小翟就上了战场。

战斗打响了，异常惨烈。敌人的火力很猛，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喜欢讲笑话的老班长倒下了，喜欢唱歌的小赵倒下了。小翟开始有点怕，有点蒙，后来就急眼了。他从土壕沟里站起来，手榴弹连弦都没拉就投向日军。“危险，快趴下。”小翟听到一声喊，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扑倒了。机枪哒哒，等他明白过来，扑倒他的战友小王已经闭上了双眼。

后来，老翟就来到小王的家乡——我们村，住进了小王妈妈疯老太的小院，他给疯老太当儿子，一当就是几十年。

战火硝烟，峥嵘岁月，重温抗战历史，难忘英雄保家卫国的悲壮与激越，也会用心铭记那用生死结下的战友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