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吃蛋
永远记得幼时一碗蛋花疙瘩汤。
细碎的面疙瘩,丝丝絮絮的蛋花儿,翠碧的葱末儿,鲜亮几点麻油,在一汪琥珀色的汤里,融汇成清淡简朴的乡村美味。啜一口,温香清美,如同将山村清夏含在了口中;飘然于岁月之上,味觉里只剩一碗蛋花汤。
记忆里,这是鸡蛋最清简的吃法。
荷包蛋或煮蛋,大多是作为生日饭,相当珍惜。一枚在手,卡啦一磕,矜持安稳的煮蛋,先露出凝脂般的白,口感微脆微香;接着是落日熔冶的黄,微微的弹性里,微面微糯,甚至有点点儿暖。
最平淡的一枚蛋,它的迷人之处,须喧闹之间觅得幽静,静心品味方可品得;而如今,我们的感官,越来越迷失于热闹与炫美。一枚简单清朴的蛋,实在是引不起我们的品味之兴了。
电视上看过一个厨艺大赛的节目,很特别。赛项要求以鸡蛋为主题食材,做最动人心的菜。大厨们使出浑身解数,各自大显神通。汤不够鲜,扔火腿,菜不够鲜,勾鲍汁,茄子不够茄子味,用鸡汁来配。他们无一不是以繁复的配料来勾兑、渲染,以至于喧宾夺主,一枚鸡蛋的内在美好和尊严被轻轻忽略。
而与此同时,我们也看惯了小吃街、车站旁批量售卖的白煮蛋、茶叶蛋;那些蛋,被简单粗暴地淹没在一锅颜色不明的汤水里,“咕嘟咕嘟”煮成斑斓五色,恶咸恶咸的。
一枚蛋,要么,被豪华包装;要么,被粗暴忽略。我们总是轻轻一掩,掩住了它最美丽的内涵。一枚蛋的吃法,投射出我们兴奋而隐秘的欲望,我们惊讶地发现,它跟我们当下的思维方式与价值观,竟是如此紧密相连。由价值观、成名欲、功利化等构成的浮躁心态,葱葱茏茏,像一蓬杂草,掩住了根的至美——那些平淡事物和平凡事件里所蕴含的美丽和真相。
我从影视剧中,看到过西方人对一枚蛋的认真和执着。要一枚水煮蛋做早餐,服务员总会漫不经心地问:“你的鸡蛋要几分熟?”水煮蛋像牛排一样区分熟度?煎鸡蛋还有煎一面和煎两面的区别?我们实在是,不习惯,他们对鸡蛋的热情,远超我们的想象。不管是在他们随意的早午餐里,还是正襟危坐的晚宴上,鸡蛋是大放异彩的主角。最朴素却又最讲究的吃法,是用蛋杯吃水煮蛋。
一枚水煮蛋,他们的煮法精致到,候分数刻地控制火候:蛋白,已凝固,蛋黄,才变稠。蛋黄一戳,可以汩汩流出来。吃起来,确如一个完美自足的小小天堂。
他们如此重视并忠实于一枚看似普通的鸡蛋。
记得,金庸先生在《射雕英雄传》里,曾借洪七公之口讲:“真正的烹调高手,愈是在最平常的菜肴之中,愈能显出奇妙功夫,这道理与武学一般,能在平淡之中现神奇,才说得上是大宗匠的手段。”
我想,他所讲的“神奇”,当是道法自然、画龙点睛的神奇,而不是以“鸡蛋”之外的外围味道,掩盖本味。
当然,把鸡蛋做出风味,把事情处理漂亮,把政绩做得卓越,都无可厚非;问题的关键在于,一枚蛋或一件事,你做得满足了大众味觉,收获了自我的成就感,而它辐射的那轮迷人的光环下,蛋本身的尊严有没有被忽略。
其实,忠实于鸡蛋,简化到对一枚鸡蛋负责,最考验一个人的功力。
那是一种安静不迎合、专注于事件本身完美度的精致意趣。
当你的关注点不再是哗众取宠、追求捷径、物质消费,处置心灵困境也有了更多的办法;那么,一枚鸡蛋,做的人和吃的人,都自然会优雅起来。
一枚鸡蛋的迷人之处,会静静地、完美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