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豆腐香
早年的乡村腊月,像极了一场大戏。这家杀猪、腌鱼,那户打糕、蒸馒头,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尽情演绎着年前的风情,而做豆腐又是其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折。
作为一年中的大事,农家做豆腐,下料是颇为精心的。从缸里搬出囤好的黄豆,于昏黄的灯光下,细细拣去虫咬、变质的豆粒,只留那些圆活壮实,颗粒饱满的,放入清水中浸上一夜。
第二天一早,将一粒粒喝饱了水,变得肥头圆脑的黄豆,送到事先预约好的豆腐坊里去磨浆。旧时的农村豆腐坊,人手少,设施差,加之石磨磨浆费时费力,必须得自家出人力上磨盘。
民间有句俗话:世上最苦莫如撑船、打铁、磨豆腐,可见豆腐好吃,制作劳动强度却大。虽说工作繁缛沉重,但想着马上就能吃上热腾腾的豆腐,那种心底的踏实是没有什么可代替的。
随着“伊呀伊呀”响起的转磨声,不久便有白白的豆浆,从磨缝里淅淅沥沥流到石磨下的容器里。
刚磨出的豆浆,还需进行过滤。常用的方法是将滤布四角系在“H”形木架的顶端,吊在梁上。而后倒进豆浆,握着木棍,一上一下摇动吊架,豆浆便从布底涓涓渗出。豆浆滤好,即刻倒入大锅,不盖锅盖,慢火烧煮。火苗舔着锅底,浆液像雪花般激情翻滚,升腾的热气穿过烟尘厚重的房梁,使豆腐坊的老屋充满温暖。
煮浆的同时,开始准备点浆用的凝固剂,吾乡多用石膏水。用锤子轻轻敲碎石膏,焙烧碾粉,再加水调成。要想做出味美的豆腐,石膏水比例很讲究。须得根据灶上的火候,豆浆中泛起的泡沫大小,加上不同量的石膏水。因此,这一环节多由作坊师傅亲自操作。
只见师傅一手掇石膏盆,一手捏长把瓢,将石膏水徐徐倒入热浆中,同时用铜勺轻轻搅拌。神奇的一刻发生了,原本乳白一体的豆浆,慢慢分离、聚合成丝、片、簇……最后结成一大团,这就是豆腐的前身——豆花。
“要吃豆花的快来舀!不来舀我要压豆腐了。”随着师傅一声吆喝,早就拿着碗候在一旁的孩子们立时纷涌而上,抢着去舀豆花。那豆花,洁白、晶莹、温润,只消看一眼已够销魂。吃起来更是清秀妩媚,人都仿佛因这春花般美妙的瞬间飘然了。
而此刻的师傅可没有闲着,将锅中已酝酿成熟的豆花,连汤带水舀进铺好包布的木框里,并于面上压以木板。在“嘀嗒”作响的滴水声中,豆花被越压越紧,逐渐成型,素洁莹白、质感厚重的豆腐终于做成了。
刚做好的豆腐方方正正,用铜片剖开后,捧一块在手,沉甸甸、颤巍巍的,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趁热切成小块,用沸水烫过,再剖一枚皮蛋,共置盘中。淋几滴麻油,浇些许酱油,撒数点葱花,简简单单上桌。虽只青白绿三色,却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质朴味道。
一时吃不完的豆腐,用清水“养”着。年节来客,横竖切来,一片片地下入油锅,文火慢翻煎至两面澄黄,与香菇、虾仁、青豆等辅料一并入汤,煨至鲜醇,收汤后沸腾上桌。要色有色,要味有味。吃一口,不仅暖嘴暖心,甚至连每个毛孔都暖意盎然起来。
每个人都有对于吃食的记忆,那是生命的留存。豆腐的清香,是那些个寒冷日子里留给我至为温煦的记忆。虽过去那么多年了,但当年磨黄豆、煮豆浆、压豆腐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恍如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