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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终南散人2017/07/31情感散文

娘家与婆家相距3里路,还是如花似玉的年龄时,她就出门嫁到了婆家,自此,她曾缠过足的小脚,就再没有离开过方圆30里。不是围着锅台烧水做饭,就是围着井台洗洗涮涮,从早到晚,从明到黑。

只有长大了,走出去了,才能体会到:家,原本是爹娘住的地方;家乡,却是由爹娘、乡党、乡音、老屋还有那从不被人重视,却又须臾不可离的老井构成的。告别家乡,外出谋生,过去叫背井离乡。而在外多年的游子回到家乡,则总是称又喝到了家乡的水!离开家乡,身体闹病,被视做水土不服,而只要冲服下从家乡带来的一小撮黄土,便立刻神清气爽。在外乡人看来,这块土地、山水贫瘠得可能无法生存,但当地人却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一切,都离不开故乡的水呵!

水是从井里绞上来的,她的井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多少代了。井壁口是用石头箍砌的,周边地面拿鹅卵石铺垫,已磨得十分平滑。井口边,有一高台,里面嵌插着绞水用的木辘辘,辘辘上整齐地缠绕着用牛皮牛毛编织的井绳,二三十米长,结实而又光溜。站在井口探头下望,幽幽的井水可映出蓝天、白云,还有探望者的影像。

滴水成冰的寒冬,井口上冒着腾腾热气,井水不冰不渗;尘土生烟的酷夏,那井水却又冰冰凉凉。一年四季,清冽甘甜。

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她先要绞水,把厨房里的大水缸盛满,然后才馏馍、熬糁糁。这井水性硬,熬出的糁糁虽不用搭碱,却自然蜡黄、黏稠,有一种独特的香味。特别是炖猪肉,啥调料不放,却能香一条巷子。

吃的面是地里收的麦子磨成的,收麦时,她要挑一桶水,放上些糖精,送到地头,供出力下苦的割麦人喝。磨麦子前,她要先把麦子倒进一口大铁锅,再绞上井水,淘洗去尘土和泥沙,再晾干去磨,只有这样,磨出来的面才不碜。

春秋换季时,全家老小的衣服统统下身,炕上的被褥也要一一拆下,一桶桶水由井里绞上来,然后再一遍遍、一件件地浆洗干净,给院子中间两棵枣树拉上绳子,摊开晒干收起。

院子的西南角被辟成了一个菜园子,里面种着茄子、辣子、黄瓜和洋柿子。结果需水的时候,又正是烈日炙烤的炎夏,每到傍晚,她要一桶接一桶地绞水、浇菜。菜滋滋地喝饱了,而她的汗水也将衬衣渍成一片片白印迹,渴了,也趴在桶沿,咕嘟咕嘟喝几口,那种甘洌、清甜,只有她的菜和她感受得到。

用水最多的还是红白喜事和盖房子,但这时就不用她绞了,而是专门有两个小伙子负责绞水。

都说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为什么有时绞上来的水中,竟然还会有拇指大的虾?她想,难道这井与地下的暗河相通,要不然,怎么这水永远也绞不干,绞不完?

也有水发浑的时候,这时她知道,是该淘井了。淘井就是让青壮年下到井底,拿工具把井底淤积的泥沙淘上来,一般三五年淘一次。

井不知绞了多少年,也不知淘了多少次,不知不觉间,院中那两棵枣树,光滑的枝干变得疙里疙瘩。她的腰也弯了,头发稀疏了、斑白了,原本光洁的面庞被岁月侵蚀磨砺得出了折皱,她老了!但她的4个儿子却一个个长成了人,翅膀硬了,有3个已飞离了老窝,到省城干事去了。她也绞不动水了,家中的水缸,已改由大孙子替她绞来灌满。

若干年过后,村里一切都变了,早已人非物非,但那口井还在。每逢年前,3个儿子会不约而同地领着媳妇、儿女回来看她,进院第一件事,就是先去绞上一桶水,美美地喝上一大口:“娘,家乡的水真甜啊!”话刚出口,早已泪流满面,而此时的她,却已长眠在了村外的祖茔里,坟上的草青了黄,黄了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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