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草像拍武打片
我确切地感受到,草的生命力实在太强。韭菜畦上,草长得像韭菜一样,简直分辨不出;苘蒿、苋菜、小白菜、空心菜地里,它们长得比菜还高;至于田沟和院墙根下,虽然土踩得很板,或者全是砖块瓦砾,它们也能勃勃生长。
几天不进园,草就连成片。你锄它们,薅它们,它们像是弱者,只有挨打的份。可是它们耗你,软弱而又强硬地与你对抗。不知道一棵草会结多少颗籽,会作几批发芽。它们像是敢死队,一拨拨地冲锋。当你把一生的时间用完,它们又长出来。你如果下辣手,用除草剂喷它们,它们将会全军覆没,可是地下的生物都会死掉,地也会停止呼吸,硬得如同铁板。
我母亲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能人,她有空就到田里薅草,像个高手,把全田的杂草都打倒了。可是她去世不久,它们又都爬起来,疯狂反扑,结果把大蒜全部遮蔽。次年初夏,我们连蒜种的价钱都没捞上来。
偶尔想到菜园里的语文,真是奇妙。比如薅草与薅稻,行为的对象明显不同,却是一个意思,前者是用手拔去杂草,后者还是用手拔去杂草。就像“中国小将大败对手”与“中国小将大胜对手”一样,反正都是你赢。薅草与锄草也不是一个概念,前者犹如徒手肉搏,后者则是借用工具。
其实无论是锄是薅,草根都没死掉,它们蛰伏在土里,窥听地面上的动静。比如禾本科的几种草,狗尾草啊,蟋蟀草啊,都是如此。夜晚,或者雨天,趁着没人,试探地拱出地面,发一个芽,生两片叶,然后突然开花、结籽,前仆后继,生生不息。它们和人比耐心,比毅力。
除草像拍武打片,草们是打不败,杀不绝的。
如果让上帝评判,杂草的智商肯定不比人低。
有时会想到草与人的关系。我一遍遍地除草,实际上是跟草争地盘。这里本来也是它们的家,我像开发商,把土着居民,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所以我绝不用除草剂,一是因为对土地有害,还有一点,是出于对草们的尊重。
我留下草,与它们对弈,其实也是对自然的欣赏,对生活的品味。菜园如同一艘漂浮在时光中的船,我愿意作为一名船员,慢慢划桨,优雅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