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看露
村里的土地上建了工业园,这让种惯了地的妻子很不习惯,好在后院有一小片闲田,开垦出来,就成了妻子寻趣的乐园。
每次回家,总见她蹲在菜园里忙活。不是给韭菜松土,就是给白菜捉虫。西红柿有没有病变、落果,葵苗该不该打叉、施肥,豇豆要不要搭架、浇水……蔬菜从下种到出苗,由开花到挂果,妻子差不多天天围着它们转悠。照看完这个,又去抚弄那个,少看了谁一眼,心里都是个欠缺。当然,有付出也就有回报。一年四季,油菜、黄花、南瓜、豆角、茄子、辣椒……你方唱罢我登场,小小园子煞是红火繁盛。
妻子自己喜欢种菜,和邻居聊起辣椒茄子们,也是如数家珍。今天圣女果摘了个带壶嘴的,明天南瓜悄悄缠上了葵杆,没有多少笑点的事情说给婆姨女子们,她们都乐得嘻嘻哈哈,好像那菜呀果呀的,就是张家的女子、李家的儿子,谁有个变化进步,都那么可喜可贺。比起种菜,大家伙儿都暗自较劲儿。你家种了墙角、树坑,我家就再种上门口、场院。不出一个春天,地上长的、树上挂的、墙上爬的……走到哪儿,都是千姿百态,你呼我应。邻居四姐用竹竿在门口搭了个棚架子,葫芦、丝瓜缘杆而上。盛夏时节,浓荫鲜花,捱不到秋深,就瓜果碰头。谁打门口走过,都得回眸一笑,心里本来憋着的疙瘩,也随风而散。
小小菜园不但食取方便、健康新鲜,还有一个妙处,就是能欣赏蓄养着的露珠。太阳将出未出,露珠的眼睛就一眨一眨的。海白菜的叶子肥厚宽大,叶包间积聚的露珠,就又大又汪。抬起一边叶角,它们就叽里咕噜地滚向另一边。淡薄的日光斜斜地穿过,流动的露珠,像串起的明珠流光溢彩。茄子的叶面密被着一层细毛,露珠落成,底面就布满了凝滞的气泡,如珠镶钻,美轮美奂。黄瓜、柿子上的露珠,最美在果的下端,就那么静静地缀着,欲落未落,仪态万方,细腻的线条有如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南瓜花承载不了偌大的水滴,但那份装点,氤氲的馨香,却惹得蜂蝶嘤嘤嗡嗡。露珠身形和大小一目了然,然而不同的视角,却有不同的韵致,宏阔狭隘全在自心。
盛夏的夜晚燥热难耐,一家人常围坐菜园对月闲谈。刚浇过的菜地,虫鸣声声,凉气袭人。凑近静听,甚至能听到苗儿拔节的脆响。菜蔬滋一口井水,生几滴甘露,若透亮的童心,充满了憧憬。清早再看,瓜秧弯弯的触须就又攀上一个新高。它们每一步前进,就丢掉一个幼稚的昨天。月儿悄悄地挂上树梢,劳碌的村庄睡意朦胧。猛一扭头,核桃树干上缠绕的丝瓜,又绽开一朵耀眼的黄花。那袅袅摇曳的喇叭,吹奏着无声的夜歌,撩得细小的韭花,摇头歌唱。地豆的花羽似雪青的蝶衣,含月的夜露宛若裙裾的流苏,顾盼生辉。抓一把月光,清凉无味。动一枝花影,馥郁弥漫。雪小禅在《随心而喜》中说,人间众多的清喜,如小蛇一样游在混沌的日子里,你有时候抓得到,有时抓不到。只要你用心,就能抓到。这月,这影,这一园清露,声声虫鸣,平淡可也能醉得人沉沉酣眠呢。
看露如同看花,不能贪心,不可亵玩。手一重,它就砰然滚落;风一急,它就珠玉飞溅;日一高,它就幻影化形。没了泥土,湿了衣襟,碎了晶莹,美好便荡然无存。懂得知足,懂得珍惜,才会一览万千景象。
菜园看露,是寻找自我的一种方式。在这种慢半拍的时光里,虚伪和浮躁都淡化成透明的水滴。目光所及,尽显生活的素朴、热情和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