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嚼牙嚼

海乐和山杠是光屁股长大的好伙伴。海乐去外面打工时，把山杠也带去了。海乐比山杠小一岁，可看上去比山杠成熟得多，山杠事事都听海乐的。山杠除了没有海乐成熟，还有一个弱点：吃饭时总是牙嚼牙嚼。牙嚼是野月岭的方言，意思是慢吞细咽，用海乐骂山杠的话来说，就是一口饭菜不在嘴里嚼成屎，不肯咽下去。

海乐这样骂山杠，是恨铁不成钢。

海乐和山杠在建筑工地打工，工头是个不顾员工死活的黑心肠，为了抓进度，一天到晚，除了吃饭时能歇一下，其余时间都要干活，下雨天也不例外。吃饭的时间也很短，不足一个钟头。别的员工都狼吞虎咽，饭菜从嘴里过一下就吞下去了，根本没时间嚼。而山杠却像个绅士，慢条斯理，细细咀嚼，人家都去上工了，他还在牙嚼牙嚼，工头发现了，就扣他的工钱。他虽然心疼，但不思悔改，依然牙嚼牙嚼，工头依然扣他的工钱。扣得海乐也心疼了，就骂他：“你不牙嚼会死人啊，非要把一口饭在嘴里嚼成屎才咽下去。”山杠嚅嚅地说：“饭菜不嚼碎，我咽不下去。”海乐骂得更凶：“你又不是秀才，怎么咽不下去！你看我怎么咽。”

海乐做着示范，三扒两咽，牙齿动都没动一下，一钵子饭就下了肚。山杠学着海乐的样，也扒进一大口饭菜，没嚼，就往下咽，却堵在喉咙里，噎得直抻脖子，眼泪都噎了出来。海乐一把抢过山杠手里的钵子，把一钵饭全扣在地上，狠狠地说：“咽不下就别咽，工头扣的工钱，十钵饭都买得回。”便拉着山杠去上工。山杠望着撒在地上的饭菜，惋惜得直跺脚，还有一半饭菜没吃完哩，肚子还没填饱一半哩。

海乐也觉得对不起山杠，后悔不该把山杠的饭菜倒在地上。可他也是为了山杠好啊，山杠顿顿饭都牙嚼牙嚼，每次上工都迟到，每天都会被工头扣掉工钱，他就是想改变山杠牙嚼牙嚼的毛病，莫迟到，多挣钱。他愧疚地看着山杠，说：“山杠，你没吃饱，少干点，我多干点，你那点活我给你包出来。”山杠却不领情，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没吃饱，力气也比你大。”

山杠说得不错，海乐虽然比山槐小一岁，可面相却比山杠老气得多，满脸皱纹，身子骨也没有山杠强健。山杠脸色红润，浑身是力，干起活来一顶俩。海乐不但面相老气，胃也有问题，时不时就痛。他奇怪地问山杠，我那么能吃，一钵子饭菜几口就能吞下去，怎么还会胃痛呢？山杠说：“那是你吃东西没有嚼碎，对胃造成了伤害。以后吃饭，不要吃得那么急，嚼细一点再咽，牙嚼牙嚼有牙嚼牙嚼的好处。”

海乐苦笑着说：“我哪里还能牙嚼牙嚼，牙齿都掉光了。”说着张开嘴巴给山杠看。山杠看见海乐的嘴里，稀稀疏疏的已没几颗牙齿。海乐才五十多岁啊，怎么就掉牙齿了呢，掉得没剩下几颗了。是不是他吃饭狼吞虎咽，没有细嚼，牙齿工作得少，过早地老化了？山杠十分惊讶。

更让山杠惊讶的事还在后头，海乐的胃病越来越厉害！厉害到一天要痛七八次，痛得直不起腰，痛得身子骨越来越虚弱。他几乎干不动活儿了，天天挨工头的呵斥，便想辞工回家，对山杠说：“山杠，我干不动了，还是辞工回家算了。”山杠骂他：“你傻啊，辞了工，回家干什么？挣不到钱，你一家子靠什么生活？你必须坚持下去。”

海乐说：“我怎么坚持啊，体力越来越弱，我不辞工，工头也会把我辞了。”

山杠说：“你干不动，我帮你干，我俩在一组，你少干点，我多干点，完成工头交给的活儿就可以了。”

海乐连连摇头，说：“那怎么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长期这么下去，你吃不消。”

山杠说：“不会长期这么下去的，我打听到了一个专治胃病的医生，药到病除，今天我就陪你去看，吃几服药就会好的。”

海乐激动地看着山杠，两眼红红的，泪水就要涌出来，说：“山杠，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感谢你啊。”

山杠说：“不要说什么感谢，只要以后我吃饭时牙嚼牙嚼，你莫摔我的饭钵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