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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故乡

作者: 刘修海2017/07/06情感散文

盐碱神奇般地悄然消失,整个村子里里外外旮旮旯旯找不到它一点点踪迹;上学读书蔚成风气,人才济济;数十家童车厂、儿童玩具厂、塑料制品厂、电动自行车筐座厂、模具厂如雨后春笋;已被列入美丽乡村建设省级重点村,群众生活水平居全乡之首……这就是我现在的故乡——平乡县九曲村。看到如今的这一切,许多久居外地上岁数的人都会生出一种浴火重生之感,无不为之惊愕,无不为之赞叹。但同时也无不把记忆一下子拉回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前,昔日那盐碱、穷困、衰败的故乡便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苦涩的滋味久久挥之不去。

故乡地处黑龙港流域古漳河西岸一个小小的农村,我从儿时到少年都在这儿度过。上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时,到处是一片片白茫茫的盐碱地,到处是淋盐的池子,到处林立着大小不一的盐土圪垯。最大的一个盐土圪垯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小时候都把它当作山经常去爬。重度盐碱地里寸草不生,像是刚剃了头光秃秃的。偶尔有的地块只有稀疏的一簇簇半尺来高的毛芦草和长长的红荆条在风中抖动;低矮的土坯秫秸顶平房和内坯外表砖混合结构瓦房的碱脚(房根基)被盐碱侵蚀不断一层一层地剥落着……

村东古漳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可在当时“兴修水利”号令下在原址又开挖了一条新河,而且还人工打了不少机井。原以为用井水河水灌溉能够把盐碱追下去,但是事与愿违,土地越浇越碱。播下的种子苗老是出不全,于是就再播补再播补,最终还是一片有苗一片无苗。就是有苗的地方也是稀稀拉拉蔫拉巴叽的,村里人管这种地叫“花狗脸”地。说起盐碱的威胁那叫厉害,像魔魇一样始终伴随着庄稼的一生。盐碱地里的庄稼最怕下小雨,因为小雨正好把盐碱淋到庄稼根部。有的禾苗已长出一尺多高,看上去还算精神,可一场小雨禾苗就枯死了。甚至有的小麦已经抽出穗了,也能被一场小雨扼杀。看着本来有收获希望的小麦夭折,人们伤心极了。因为盐碱庄稼产量很低,小麦亩产只有几十斤、百十斤,即使不怎么盐碱的地也不过能收一百多斤。因此,粮食长年不够吃。好多人为了填饱肚子,用手推车载着小麦到周边县换成玉米或者红薯干,好多维持些时日。尽管这样有的户还是不够吃,无奈只好外出乞讨。

说到房屋,不像山里人建一座房屋能住几辈子,而我们那儿每一辈人都得修房盖屋,就是因为盐碱。盖房时为了防止潮气和盐碱往上浸蚀,都要先把碱脚的卧砖砌成五十至七十公分高,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碱草——或是麦秸,或是芦苇秆或是高粱秸秆,然后再接垒土坯或者表砖加土坯。有钱的人家在卧砖之间再加一两层油毡。就是这样的房子用不了几年功夫,碱脚就开始冒白碱了,再后来就开始掉皮掉渣了,十年二十年不少房屋的碱脚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模样,有的房屋下面还会碱出一个大坑。到了这种地步就会有坍塌的危险,这就必须找人挖补换上新砖或新土坯,这叫包墙。房屋地一般人家都是土屋地。比较讲究的户用胶泥铺地。如果有一段时间没人住又没人扫地,屋地就会长出厚厚的一层白碱毛,像雪又像毛毯。

井水是咸苦的,机井若打得浅,水也是咸苦的。想吃甜水就要到村西北一里多地唯一的一眼甜水井去挑。打水还需排队,因为邻村的人也在这口井等候。那时家家都有一个大水瓮半埋在院子里,一连挑几担灌满,这样可以连续吃几天,不用每天去挑水。喝水做饭用甜水,洗衣服等用苦水。洗衣服放多少洗衣粉也不起沫,很不容易洗干净。洗头没有洗发液,就用肥皂或洗衣粉。我记得有一次用冷水洗头打上肥皂,皂液粘在头发上怎么也洗不掉,最后还是用洗衣粉洗才洗掉的。

至于那时人们的衣服,基本上都是自家纺织的粗布而且色调单一。男人穿的是白色、紫花色、灰色和黑色搭配的衣服。人们自己动手染布,把白布用胶泥水染成紫花色布或用椿树叶染成灰色布。唯有黑色布是买来的黑染料染成的。女人的衣裳花样多一些,她们用多彩的纺线织成绿色条纹、蓝色条纹、红色条纹或方格的粗布,穿起来也蛮好看的。由于劳动强度大,磨损快,衣服的屁股处、肩膀处、膝盖处、胳膊肘处常常要打补丁。袜子更是补了又补,实在不能穿了才舍得扔掉。“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假。

由于盐碱土地贫瘠,光靠土里刨食不能解决温饱问题和日常生活所需的零花钱问题,人们便把目光投向了三个能够帮助养家糊口的挣钱门路:拉大锯、纺土布、淋小盐。每年到春冬两闲时,男壮劳力外出拉大锯,妇女在家纺织土布,然后拿到集市上或外地去卖;还有一部分人淋盐淋硝。大概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开始,生产队集体建起了挂面坊、油坊。以后又陆续搞起了焊条等副业。

穷困不仅制约着人们的生活,也殃及了牲畜。当时一个生产小队也就六七头牛、两三头驴、两三匹马。由于缺少好饲料,大多很瘦弱,夜里招呼人们到牲口棚抬牛抬马那是常有的事。牲口就怕卧倒自己站不起来,尤其是马。一旦马卧地不起,那它就是患病了。如果人们抬它都抬不起来,那就说明它离死亡不远了。因为牲口少,远远不能满足生产劳动的需要,也就只好用人力代替畜力。我十六七岁时曾经和大人们一起拉过耧、拉过耙……

因为贫穷,很多孩子只能上到小学毕业甚至小学还没毕业就辍学了。初中生、高中生在村里可以说是廖廖无几。对此,我是深有体会。一九六二年我考上了县中高中班,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可高兴不起来。发了录取通知书没去报到,老师骑着自行车到我家动员我,还是没上成学。因为实在拿不出学费、书费和生活费。为这事我没在父母面前掉眼泪,可是有多少次晚上却把枕头湿出一片片。心里那个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穷困的状况始终改变不大。我感到绝望了,心想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一定得想办法逃出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恰好老天赏赐了一个机会——一九六四年邢台师范学校招收往届初中毕业生,而且学费、生活费等全由国家管,自己不用掏一分钱,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我抱着希望,怀着对今后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前去报考,结果被录取,从此我离开了家乡。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的故乡已经在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了,但是无论怎样历经岁月的打磨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抹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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