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腊月
在岁月的年轮里,腊月是一个飘着雪花、透着年味,忙碌而又特殊的月份。
忙完了秋收冬藏,腊月就悄无声息来到身边。岁末时节,一年的辛劳,一年的收获,连同蕴藏在心中的愿望与期盼,总想作个总结,有个交代。古人有古人的智慧和办法,赶在一年中最末的月份去打猎,将捕获的猎物连同摄取日月精华的五谷献于祖先,祭奠冥冥之中的神灵,以此禀报一年的收获,同时也祈求祖先神灵的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古汉字中,“猎”与“腊”互为通假,于是,这个处于一年中最末的月份从此便有一个诗意的称谓——腊月。
在我的家乡,腊月的寒风刚一招手,人们的脚步便匆忙起来。本该是农闲的日子,田野中、村庄里除了飘荡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便是一片寂静,大自然似乎屏住了气息。腊月的到来,人们一下子来了精神。除了迎“腊八”、祭灶神、过小年、做扫尘,家乡人还要“抽年塘”“杀年猪”“打年糕”,忙忙碌碌,如果缺少一件事,心里就不踏实,就会影响迎接新年的心情。过年是大戏,腊月是彩排。彩排虽然没有大戏那样精彩,却也以独特的方式演绎着乡情俚俗,传递着温情快乐。
家乡是水乡,水多鱼多,鱼是餐桌上一年四季少不了的佳肴。鱼有“年年有余”的谐音,腊月“抽年塘”是迎新年少不了的“节目”。平日里,人们捕鱼要么用鱼网逮,要么用鱼钩钓,很少竭泽而渔。只有到了腊月,村里人才精心挑选一口水塘,将塘里的水完全抽干,这样逮到的鱼不仅新鲜,品种也多。一进腊月,“抽年塘”、备年货,成了人们急不可耐要去做的事情。
腊月寒冬,北风里似乎藏着看不见的刀子,刮在脸上手上,被戳得生疼。到了“抽年塘”的日子,人们早已忘记寒冷,村上男女老少争相围着水塘看热闹。冬日里的水塘升起青烟似的雾气,像在水塘上罩了一层薄纱,给寂静的水面增添了几分神秘。水被水泵抽得一寸一寸往下降,人们期待的心情也越来越急迫,如同等待揭开一个秘密。直到水塘底部渐渐露出黑色的淤泥,惊恐失措的鱼儿无处藏身,在残存的水中溅起层层水花,人们这才露出开心的笑容。有人自告奋勇下塘逮鱼,在寒风中卷起裤管,脱去鞋袜,赤着双脚下到塘中。其他人抱来柴草,为下塘的人生火取暖。逮上来的鱼在塘坝上活蹦乱跳,一条压着一条,渐渐堆成一堆,如同堆起的希望。村中“抽年塘”分鱼是不用秤称的,大小搭配,一家一份,多一点少一点谁也不会计较。在人们心中,将“抽年塘”逮来的鱼提回家,也是将“年年有余”的期盼和喜庆提回家,迎接新年新光景,这才是最重要的。
“杀年猪”是家乡人迎接新年盘桓在心头的一道情结。用家乡话说,腊月不杀年猪,哪叫过年?饲养了一年的猪,毛色光亮,膘肥体壮,在村中,一家杀年猪,全村都沾光。男人们早早被请去帮忙,妇女孩子也跑去看热闹。其实,人们也帮不了什么忙,帮的是气氛,帮的是场面。杀年猪有很多讲究,据说要一刀子见血,干净利索,否则来年饲养牲畜不吉利。被宰杀的猪放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盆里,煺去黑毛,露出肥厚的肉膘。猪还没有清理干净,帮厨的妇女便拿来盆子,急着讨要猪肉、猪杂碎,她们在忙着做杀猪饭。
吃杀猪饭是宰杀年猪必不可少的一顿大餐,也是养猪人热情好客的一种表达方式。杀猪饭吃的只是一道菜,那就是杀猪菜。杀猪菜却不是简单普通的菜,既有新鲜的猪肉,又有猪血猪肝等猪杂碎,加上白菜豆腐之类烩烧在一起,满满一大锅,飘散着特殊的香味。来者有份,盛上一大碗,吃得热热乎乎,嘴角流油。腊月里,一顿热气腾腾的杀猪饭,多少年后依然会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年糕的寓意很明显,年年高,加上年糕的主要原料是上等的糯米,吃起来绵软、香甜,是迎接新年的最佳食品。在家乡,每到腊月,家家户户“打年糕”,成了迎接新年一道独特的风景。糯米是米中贵族,品质好,产量低。家乡土地有限,舍不得大面积种植,只在田间地头划出一小片来种植它。收割上来的糯米也是单收单藏,平时舍不得食用,等到腊月才拿出打年糕。打年糕需要把糯米磨碎,然后做成丸子状放到蒸笼上蒸熟,晾干后,再用清水浸泡起来。后来离村不远的集镇上有了年糕机,各家各户都挑着糯米去打年糕。为了及早置办好年糕,人们常常是天不亮就赶去排队。热气腾腾的年糕坊和一筐一筐排起的长队,如同“龙门阵”,在腊月的乡村演绎着温情,也诠释迎接新年的喜悦。
腊月时间很金贵,等忙完了这些,年也近了,年味更浓了。到了腊月三十晚上,春节的大戏开始上演,腊月在阖家团圆的气氛中,为一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