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记
回了一趟松江老家。正是七月初夏,梅子黄时雨。
家门前绿意葱茏。春天里的新竹已一片繁盛景象,竹节翠绿可人。葡萄藤蔓越过黑色铁窗,爬上了二楼高墙,三五串葡萄悬在上面,清新可喜。蔷薇丛里长出一枝嫣红花儿,晚放的花,边缘起了锈,却遗世独立地绽放着。开过金银花的棚架下,丝瓜藤蔓正蓬蓬勃勃,长势旺盛。菜园子就不用说了。庭院里,梨树的叶子掉得有点稀拉,满树的梨子正长个。大花盆里也不知母亲种了什么草(花),一径绿着。那棵大桂花树,被我写进了散文《永恒的至福》,如今它休眠着,未到花开时节。
难得家人茶聚,少不了一个人——启智。我在写家乡的一些文字里,如此称呼他。他是我姐姐的儿子天天小时候的玩伴。难得今日天天也来了,因为是暑假。过了这个夏天,他就念初三。启智呢,照说他早是大小伙子了,今年二十有二,阳光学校毕业,开始工作了。问他什么工作?他答:“拧螺丝”。又问拧螺丝发工资吗?他又答:“现在没,很快就有。”
他说话的时候,还是眼睛向下,不看人。问他一句,他就答一句。细细看,他的眼眉和神情,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可到底,嘴唇周围漫出一片青春的胡子了。我有意和他搭话,问他算术——多年前,六岁的小天天和他玩得很好的时候,我也拿这算术来考他。我问他:“1+l=?”他答:“2”;“那么2+2=?”他答:“3”;“那3+3呢?”“等于4”……
他的算术连同他的部分记忆,还是停留在天天六岁时的样子。我问他的时候,长大了的天天就坐在我旁边看书。天天善意地朝我笑笑,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看他的书。
午后三时,睡午觉的也已经起来了,茶也淡了,姐提议去西林禅寺吃素斋。
我们到的时候,已是寺庙快要关门的时辰。香客只零星几个。安静得可以随处走,随性看。有个小女孩在桥下池边看水里的锦鲤。这锦鲤,颜色艳极!以前只见过红黄间色,簇拥在一堆,只觉混杂。这里的锦鲤,却是黄得金黄,无一丝杂色,像是皇帝那身上朝的黄袍披在了鱼儿身上。黑的呢,仔细看,竟不是黑,是深蓝!就那么一尾,也不扎堆,静默地游弋在大群鱼儿附近。还有一种纯白色!真正丝绸的白,轻盈地荡来荡去,许是在荡秋千呢。纯红的就不必说了,惊鸿一瞥。
姐姐因为刚写过西林禅寺,亲切感陡增,拉我去崇恩图书馆。从小偏门进去,果然是个好去处。各类佛学杂志和书籍不少,可以随意看。有谁能想到呢,这样一个平日里恐怕香客游客簇拥、忙着烧香拜佛留影的喧嚷之地(如今哪里不是喧嚷之地呢?),咫尺之遥,却还有这样一处安宁角落?我们静静坐了一些时候。也翻书,也静心。图书馆的一面,整整齐齐立着一墙专业佛书,厚厚的精装本。站在这面佛墙前,我徒生一个词:皓首穷经。又心生汗颜。怎么说呢?恍然觉得我所有以往看重的那一点点成绩,是那么微小无力。在那面佛墙前,我只是一个初生的小婴孩。
所谓敬畏之心,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