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终在天
“稽中散临刑于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
古人何等简约,寥寥数语,那一幅悲壮的画面便宛若眼前,令人扼腕叹息。“竹林七贤”之嵇康,为人旷达不羁,立如青松挺拔,倒如玉山倾颓,那一副挺直的背影,成为魏晋风骨最好的注脚。动乱时代,注定是容不下这挺直的脊梁的,于刑场上从容奏一曲气势磅礴的《广陵散》,然后慨然赴死,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折服了古今多少人?阮籍猖狂,白眼讽蔑世人,行车穷途而哭;刘伶醉酒,蔑视传统礼法,逃避世事烦扰。他们一身傲骨,就如天上的明月,散发着神圣凛然的光辉,向那些加害于他们的人轻蔑一笑,宁死也不折辱自己,向那些王公贵族屈服。嵇康是一个站着挺立于天地间的人,他的《广陵散》从未消散,而是化作明月,照亮那个动乱的时代。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
李白是盛唐的风骨。这个从蜀地而来的诗人,像月华一样照亮了长安的夜。贵妃研墨,力士脱靴,皇帝也对这个明月一般的诗人纵容三分,他敢于“凤歌笑孔丘”,他大唱“我辈岂是蓬蒿人”,他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他与嵇康一般,有着铮铮傲骨,他自由旷达,敢于邀请天上明月与之共饮,若明月能化为人形,怕早就踏云而来,“对影成三人”了。他自有一股天真的神气,即使命运不济,最终也没有磨掉他这天真的风骨。他因为天真而狂傲,因天真而浪漫,万丈红尘束缚不了他的魂,他最终像神话传说般升上了天空,化作了明月。李白,只活在他的诗里。
历史上有风骨的人似乎都带些天真的神气,如嵇康、李白,他们因为这份天真,在打量世事之时便存了令人心驰神往的自由,他们是自己时代的明月,高高在上,活得有些孤独,却并不妨碍他们照亮那一整幅历史画卷。明代徐渭,一生潦倒落魄仍能自嘲自傲,“闲抛珠玉野藤中”,他们代表了一个时代最浩远的长风,自洪荒而来,挟古之音,吹散迷雾,使梦想照进现实。他们化成的月光于江畔年年烛照世人,看这世界万象变幻,沧海桑田,而他们只年年相似,活在人们的心里,他们的世界存有这世间罕有的天真之气,他们都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