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一
看完夜场电影的时候，外面竟飘起了雪花。时间尚早，东骏和女友芳芳两个人不想就此分手，芳芳提议去咖啡店坐坐：“咱们去喝点热东西吧！我喜欢坐在咖啡店的大落地窗子里看外面下雪。”因为下雪，芳芳显得很兴奋。“这个咖啡店的位置过去是老电影院。”两个人拉着手来到电影院对面的咖啡店，东骏望着咖啡店的招牌说。
“是吗？你怎么知道？你小时候来过这里看电影？”芳芳很好奇。
“我妈带我来过这里。”东骏说着就有些伤感，他母亲去世也好几年了。
二
一人面前一碗热腾腾的玉米面糊糊，就着凉拌萝卜丝儿，接过一张热乎乎的大饼，老周吃得狼吞虎咽，他吃饭的动作太大了，以至于桌子上的煤油灯一闪一闪的。
老周拿出一张电影票，递给媳妇小凤：“单位里大刘给的，他今天有事，看不了了，晚上七点的《天仙配》……”
“就一张票，怎么看？”小凤说。《天仙配》是小凤特别想看的电影，她的一个姐妹前天看过后对她说可好看了。
“我寻思着你不是想看吗，这故事我小时候奶奶讲过几百遍了，我不用看，我陪你去，我在外面等你。看完了咱们一起回来。”老周说话间就准备出门了。“怪不好意思的……”小凤嘴上说着，却也急忙喝完饭，披上大衣和老周一起出门了。
三
东骏拿出一枚戒指，头顶的射灯恰到好处地把光芒投射到钻石的切面上，顿时有一个火种在东骏的手中诞生。
然后他又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朵玫瑰花，扑通一声跪在了芳芳面前！芳芳目瞪口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求婚？她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是继续矜持还是双手托起东骏说一句诸如“爱卿平身”之类的话？她望向四周，店里没什么围观者。而服务生都见怪不怪地远远地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
“嫁给我吧！”东骏用普通话说道。平时他不管和谁说话包括芳芳，都是用本地方言，现在却一下子用普通话说了。可能这样才能进入角色，才能大胆无畏……
芳芳似乎也觉得东骏应该用普通话，那样才显得郑重其事，所以她对他突然的普通话没有感到意外。她望着东骏帅气的脸，突然就感动得流泪了……
“我发誓用我所有的努力，让你幸福！”东骏望着芳芳，吐字清晰地说。
四
初冬黑得早，老周和小凤六点半出门，外面就黑漆漆了，老周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媳妇小凤坐在后面给他打着手电筒，好在路面平整，电影院也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电影院门口人很多，因为有卖瓜子和糖葫芦的电石灯，分外显得明亮而热闹。
“你进去吧！”老周对媳妇说。
“老周，我其实想和你一起看……干脆咱再买张票……”小凤捏着那张票说。
“我不是说了嘛，我不用看，我都听过几百遍了，以后有新鲜点的一起看，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老周说着裹紧了自己的棉大衣。
“你可以靠那个卖炉红薯的近点儿，暖和……”小凤笑了笑对老周说。
老周果真听话地走到炉红薯那里，袖着手，向小凤使眼色。
小凤笑了，转身进了电影院。
老周望着天上，发现星星真多，而且颗颗亮晶晶的，因为前几天刚下过雪，雪晴后天空分外干净，每一颗星星仿佛都被洗过一样崭新崭新的。
卖炉红薯的问老周：“你怎么不去看电影？”“《天仙配》我听过几百遍了！不用看。”老周袖着手，笑嘻嘻地说。
天上的星星对着老周眨眼睛，老周袖着手、跺着脚也对着星星眨眼睛。
卖炉红薯的走了，卖瓜子、糖葫芦的也走了……
电影不知什么时候演完了，小凤来到老周面前时，老周正紧裹着大衣靠着自行车打瞌睡。
“电影真好看……”小凤拍拍老周。
“是不是牛郎把织女娶了？”老周忙问。“不是那个故事……”小凤说。“什么？那是个什么故事？”老周迷惑了。
五
“你可以送我一条围巾吗？”芳芳忽然对东骏说。东骏一愣。对芳芳这个奇怪的要求不知如何应对。“现在？”东骏问。“嗯！”芳芳点头。东骏把戒指和玫瑰花放在桌上，跑了出去。好在附近有一家小店还灯火通明，东骏知道那里什么保暖的东西都有。可当他到了那里才发现——什么都有的小店，偏偏就是没有围巾。他沮丧地回到咖啡店，看到芳芳还坐在那里。芳芳看到他空着手回来，没有失望却也没有安慰，她表情很平静。
“我保证明天送你一条最漂亮的围巾”东骏说。“你真傻”芳芳说了一句，站起来要走。戒指和玫瑰还在桌上。
六
“天冷了，给你买了条围巾……”小凤买菜回到家，对正在擦自行车的老周说。是那种最普通的围巾，老周却从来没有，他喜滋滋地围上，对着镜子照了照问小凤：“是不是跟电影海报上的明星似的？”小凤闻言撇撇嘴，但眼角是笑的。“《天仙配》原来不是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啊！”老周还是弄不明白，奶奶明明讲的就是牛郎织女啊。“那是你奶奶搞错了……”小凤一边和面一边对老周说。“我奶奶会讲很多故事，怎么可能搞错？”老周不服，可惜奶奶去世了，不然他真想听奶奶再讲一遍。
“《天仙配》是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你没看太可惜了，原来你没有听过这个故事啊！好可怜，故事也没听过，电影也没看过……还吹牛说听过几百遍……”小凤一边擀面条一边揶揄老周。
老周已擦完自行车，一边进屋一边说：“一样的，两个故事一样的……”
七
芳芳走了两步，回转来，对愣在那里可怜巴巴的东骏叹口气，又坐了下来。
“你真的不知道哪里有围巾？”芳芳望着东骏问。东骏摇头，沮丧地说：“我知道现在哪里都买不到围巾……”对于芳芳这个小小的要求东骏却非常为难。
“你为什么想要围巾呢？”东骏又问芳芳。“我想和你谈谈《天仙配》的故事。”芳芳低头望着桌面说。东骏不明白芳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是一部老电影……”芳芳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你的意思是说……”东骏似乎明白了，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芳芳这样明显的表达，自己竟然才想明白，“你是天仙！”芳芳被东骏呛得差点儿咳嗽。她望着东骏，不知该说什么好。“你是不是想说我只是个放牛郎，配不上你？”东骏又问。
“《天仙配》和牛郎织女不是同一个故事……”芳芳这下子真的有点儿生气了。但芳芳很快又不生气了——没想到东骏居然和爸爸一样，他们都把《天仙配》和牛郎织女的故事搞混了。“我妈妈曾经给我爸买过一条围巾……”芳芳突然说，“我爸爸围了几十年！”东骏震惊地瞪大眼睛。“说来那也是30年前的事情了，他们刚结婚，他们要去看一场电影，可是只有一张票，我爸就让我妈去看，他在外面等她，那可是冬天啊，30年前的冬夜多冷你知道吗？”芳芳望着东骏，仿佛老师在提问小学生。东骏忙点点头：“知道，知道！”
“你点什么头？你不知道！”芳芳强硬地说道。东骏只好说：“是是，我不知道。我那时候还没出生呢！”说着就笑了。
“可是我妈并没有看那部电影，她把票在电影临开演前卖掉了，然后躲到电影院附近一个姐妹家里待到电影结束，那个姐妹告诉了她电影的内容。第二天我妈就用这钱给我爸买了一条围巾……她说她要用那条围巾补偿我爸在那个冬夜所受的冷！”
“这就是你想让我给你买一条围巾的原因？”东骏顿时明白了，声音也低了下来，“你妈怎么舍得让你爸在外面受那冻？”
“你不懂——”芳芳语气沉重地说着，仿佛自己饱经沧桑，而东骏是单纯无知的小孩。
两人一阵沉默。
“哎，你脸上有个米粒儿……”芳芳突然说。
“不会吧，我又没有吃米饭！”东骏笑笑。
“你自己看——”芳芳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东骏。东骏接过来看，脸上果然没有米粒，正要把镜子还给芳芳，他愣住了——东骏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