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一棵树
所住的小区有一棵百年香樟,它和我一样是外来户。
香樟来自深山,起先它是不适应的,没有山岚之气、兰蕙的薰染,移植之初,我实在为它捏了把汗,但事实并非如此。经历了四季风雨,如今已枝繁叶茂,在众多的鲜花、绿树、芳草中,它独自地兀立,身边的喧嚣、安宁、色彩似乎都不属于它,它是静谧的,又是活泼的,阳光下绿得喜人,风雨中除了淡定更找不出其他的元素。或许山间的阳光和风雨乃至山石的坚硬,教会了它处变不惊的本领,从故土走出,到了另一个地方扎下根来就是亲亲家园。
早晨我喜欢在这百年香樟边散步,偶尔也会靠住它的身体,让一种特殊的感觉入驻心灵,那种独特的气息,通过曦光一缕缕地在我身上刻画,领略的是一种来自深山老林的亲切,恰如其分地把茫茫岁月导入我的目光。
树的孤独是在绿色中的,它把自己的想法全然用一种符号表达。而百年香樟终年累月不倦地绿着,表情轻松,最多也就在开花时,散布出略有变化的味道,之外的时间它淡然的香拒绝俗世的大红大紫。靠住它往往是在心浮气噪的时候,甚或一夜未眠,心境之类指向的更多是一种愁怨,此时倚住的树当然成为了肩膀,无需语言,肤体间的对话,超过了世间呱噪不已的语言。记得若干年前,在高空索道上,我的眼中全是惊悸,恐高的我,几乎没有一样信任可依,忽然一缕目光飘过来,它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漠然,如同一缕缕阳光,裹紧了我的寒冷,我靠住这目光心开始走向踏实。为了这缕鼓励的目光,我们成了知心的朋友,以后的岁月中,他的肩膀和目光成了我的坚守所在,可以倾诉、可以无所顾忌、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坦陈出来。我想他的前世和今生一定是棵大树。
实际上面对一棵大树——百年香樟一样的大树,完全可以更彻底些,它是无言的也是敦厚的,它之前的事情我们无法知晓,之后它还将经历的我们无法预知,只是在某一段时间,它如朋友的目光,朋友般,默默地让你倚靠,不论时间长短,温度永远的不变,它不会去管世态炎凉,不会去管人的地位高低,它的绿荫为所有人垂下,它的躯干为所有人备下依靠的力量。
背靠大树,想到的更多是故乡,门前一棵国槐在春天里开花,在它的身上我们索取得太多太多,从叶到花到枝干,许多的日子,它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儿时调皮,时而做出点过格的事,母亲的教育方法和别人不同,不打、不骂,只是罚我背靠国槐站住,记忆中的槐树并不粗壮,也就碗口般粗细,说来也怪,靠着靠着心中的块垒就消失了,本来的泪眼变成了欢颜。就这般紧靠槐树一天天长大了,槐树也不例外,咬着窜高长壮。现在我开始体会到母亲的用意了,百年树木,十年树人,人的品格应是树的品质,默默地长大,超过在絮语中成长。今年春天槐花盛开的日子,我回到了故乡,门前的国槐依然健硕,我冲动地走了过去,起先是脸颊贴上,之后背转身沉沉地靠去,眼中的泪顷刻间潸然而下。许许多多的往事冲撞过来,风一样席卷,但粗壮的国槐,根牢牢地盘在泥土上,在故乡我感知了强劲的力量,又一次把自己的浮躁丢下,我知道我靠住的是什么。
永远不会忘记一个老人背靠百年香樟的身影,他是老态的,银发银须,在暮阳之下,他和一棵树喃喃絮语,时而拍着树干,时而轻轻抚摸。感到他应该有些故事,许多次后,我终于知道,他的儿子是位英烈。老人的眼中没有悲伤,有的是种父亲的自豪。他说:这树是自己的儿子,这树壮实,他的儿子也壮实,儿子在南国没了,这树来自南方,他现在和儿子天天说话,儿子的肩膀他天天靠着……我常常目送老人的背影,他的腰杆一向笔直,脚步缓慢,却把脚下的土地踏出异样的声响。
背靠的大树有鸟的啼鸣,曾经为这些激动过,也曾经为鸟的飞高沮丧过。但经历了若干事后,我也学到了树的淡然。世上的肩膀很多,能靠的微而可数,靠住一棵树绝不仅是为了乘凉,微风吹过需要靠住的是一份超脱和安灵的心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