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井

杨老大在菜园里挖了一口井。

杨老大不光是种菜能手，脾气还有些倔。别人打井，井里的水够浇地就行了，他偏偏把井挖得很深，比村里的那口老井还深了好几尺。于是，杨老大的井水就很旺、很清、很甜，从井口往下看，仿佛有一面一尘不染的圆镜子在井底放着，照得见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村上的人看见，杨老大那位爱俊的媳妇天天早晚都对着井口梳头，把一头乌发梳得像井水一样亮。

杨老大的井水旺，菜地就浇得勤，人家浇地都是用坑水、河水，三五天才浇一回，他却一两天就浇一回。清亮亮甜丝丝的井水欢快地往地里跑去，如同调皮的孩子，这里挠挠卷心菜的脚，那里摸摸芹菜的叶，把整个菜地都逗得摇头晃膀的嘿嘿笑。杨老大发现，自从挖了这口井，他的菜不光比先前长得快，也长得好了。黄瓜的白粉病不见了，还绿得光鲜、脆得甜生；西红柿不用抹催熟剂就长得像关公的脸。

杨老大的菜被城里的几家超市同时看上了，给了他比别人家的菜高一倍的价钱。

这天，城里超市拉菜的车刚走，杨老大正坐在井台上兴高采烈地数钱，媳妇正对了井口梳头，当村长的弟弟杨二就气呼呼地黑着脸来了。他一把夺了杨老大手里的钱，扬手摔在了地上：“你还有心思数钱！满村的人都剁着刀骂你呢！”

杨老大挥手打了杨二一巴掌，指着杨二吼道：“你—！你—！……我不偷不抢，谁骂我干嘛？”

“哼，不光骂你，还骂你的这口井呢！骂你这口井是陷阱，把全村都给坑了。”

杨老大被杨二说得一脸茫然。

杨二指着井口说：“我是村长，要为全村人的利益着想。哥，你也不要让我为难，把这口井填了，免得挨全村人的唾沫。放着现成的坑水、河水不用，偏要费劲挖什么井！还一两天浇一回菜！这下好了，你的菜长好了，价钱上去了，别人的菜没人要，成垃圾了！”

杨老大从地上拾起钱，一屁股又坐到井台上，瞪着杨二说：“你不是村长吗？你就号召全村人向我学习呀！让我填井？呸！”

“好，你等着吧。不听亲弟的言，吃亏在眼前。”

杨二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天刚放亮，杨老大扛了铁锨又去浇地，走到水井前一看，吓了一跳：井口上凭空冒出一堆黄土，像一座隆起的坟包。

一口井，被人填了。

杨老大咬咬牙，两颗眼泪潸然落下：我脾气再倔，也倔不过全村人啊！一口井才多大？一人一把土还不就填满了！

杨老大发誓，八辈子也不种菜了。

没有了一尘不染的井水当镜子，杨老大那爱俊的媳妇也懒得梳头了，一头乌亮的秀发渐渐变枯了，风一吹，活像一只翻了毛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