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矮邻更亲
多年前,我的家与东邻小海的家之间有一道低矮的院墙,那是我的爷爷和小海的爷爷在世时,两家老人用土坯和麦秸泥垒成的。作为两家的分界线,它存在了半个世纪之久。两家的爷爷去世后,这道墙因风吹雨打,有几处已经坍塌、毁坏。于是,我的父亲和小海的父亲,便不断地用土坯、碎砖或泥团修补。到了我们这一辈,墙越来越矮,只剩下齐胸高了。
乡亲们来串门,都说:“别留着你们这老辈子的宝贝疙瘩啦,把墙换成砖的吧,垒得高高的,又严实又好看。”对此,我们两家人都只是笑笑,却谁也无心实施。是怕花钱、怕费事吗?不,只是觉得,两家老邻居习惯了几十年扒着墙头说话,换成高墙未免显得疏离和隔膜了些。那么索性就维持现状吧。两家小孩子蹬着小凳子就可以隔墙互换玩具,两家大人端着碗也能够面对面聊天。你用个家什,隔墙一唤,我便即刻递过去。我要块蜂窝煤点炉子,你马上从自家炉膛夹一块最旺的递了过来。我赶集为你捎来的肉,你进城为我买来的衣,你打的枣,我种的菜,都可从这矮墙上面随意传递。就连谁想抱抱对方的孩子,也无须从大门出入,隔墙递过来便是。递过去的是温暖,接过来的是情谊。有时谁家来了亲戚、朋友,菜炒好了,酒斟满了,解着围裙隔墙一唤,那边响亮地应一声,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把身上一拍打,便痛痛快快跳过墙来陪着客人喝两杯。亲切、随意,宛如一家人。不过,大年初一这一天,两家人却都是从大街上转过去,绕300多米远,郑重地登门拜访,互致祝福的。
那年秋天,我家盖房子,小海说,把墙拆个豁口吧,过来过去的也方便。说着,还没等我说同意,三两下就把小墙拆了个豁口。这下好了,盖房子所必须的做饭招待、人来人去、供水供料、用这用那,都可以畅行无阻,方便极了。以至于房子盖完了,谁也不愿再把豁口堵住。后来,因为他们那边的小羊羔蹦蹦跳跳,经常窜到我院子里来,小海怕毁坏了我院子里的东西,才又把豁口堵上,并把墙也稍稍接高了些。羊是过不来了,可小海又后悔地只挠后脑勺,说是墙垒得高了点,不如从前好。
说来,这堵矮墙还为救急创造了条件呢。那年夏天,我妻子正在院子里拾掇东西,忽然刮起了大风,天上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隔着墙头看看邻家,院子里还晾晒着一大片新打下的麦子,大门锁着,家里没人。天越阴越沉,妻子着急了。她二话没说,爬过墙去,以极快的速度把麦子堆了起来,又翻过墙来从自家拿块大塑料布盖好。刚又返回来,大雨从天而降。好一会儿,小海夫妻俩才急急忙忙赶回家来,浑身上下淋得精透。他们是走亲戚去了。看看麦子没事,感动得不得了。
那年阴历二月初二,我妻子正在厨房里烧着大锅炒黄豆。一不小心,房顶上烟囱起了火,房檐上冒起浓烟,妻子还不知道。小海从那边隔着矮墙看见了,一边喊着,夫妻俩双双翻墙而过,上了房顶,和我全家一起,泼水、压土,及时把火扑灭。要不是邻居发现的早,及时救下,一场火还真怕起大了呢。
说起来,关于这道低矮的土坯墙,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儿。一天晚饭前,我们全家正在屋里看电视,忽然,邻家那个叫小超的小男孩推门而进。只见他泪流满面,左脸上还带着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俺……俺爹跟俺娘打架哩!”噢,是孩子自己越过墙“报警”来了。我和妻子赶紧过去劝架。原来他夫妻俩为了一点家庭琐事,加上活累,心情不好,吵起嘴来,各不相让,摆开拳击的架势,真像要打起来似的。我俩赶紧上前,一人劝一个,分别拉开。妻子幽默地说:“看你们俩吵架,吓得孩子爬了一身一脸的土,也害得俺俩直练跳‘土马’;干脆把墙拆掉算了,俺闻信儿就来劝,省得大家都费劲儿!“一句话,逗得小两口怒气全消,噗哧笑了。
三年前,由于我和邻居小海家都需要盖小房,致使原来的土墙只留下了现在这三米多长的一段,且因阻挡牛、羊的窜越而加高了些。但两家人仍可蹬着椅子对谈、互递东西。我已经习惯了听两家邻居的隔墙呼唤,我喜欢听那充满友爱的嗓音,喜欢感受那隔墙聊天时的温馨。一道矮墙,是祖辈留给我们的一份有形的精神遗产,它样子憨厚,淳朴敦实,一直带着笑站在我们两家人中间。
古人说:“千金买屋,万金择邻”。比邻而居,也是千万年修得的善缘。那种“无事闭门家中过,休问邻人热与寒”的心态,是现代人所共有的通病,尽管有时也的确出于无奈。其实,大多数人向往的还是那种彼此之间胸无芥蒂、和睦相处的关系啊,那关系是轻松的,更是真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