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回忆
记忆中,儿时的正月初一,清晨,母亲会拿了香和纸钱插在门前的水塘边,并不点燃,因为这是祭河神的。这一天,母亲会反复叮嘱,所有的生活用水不要倒在地上。家里扫地了,也不用将垃圾撮走,只堆在大门后就行。这恰好给了偷懒的我们一个合适的理由。早餐,照例是九个食碟,全是昨晚卤好的菜,冷的。上边洒着一层鲜红鲜红的水辣椒,红黑分明,好看,也好吃。这九个食碟,我最喜欢吃的是卤鸡肉,还有炸鱼。但没有长辈开口,我们小孩儿是不轻易动筷子的。早餐不只有冷的卤菜,还有热的汤圆一同上来了。母亲不叫它“汤圆”,叫它“元宝”,这是一种吉祥的说法了。这些天,长辈们担心孩子们乱说话,就在堂屋的左右墙上写下“童言无忌,大吉大利”的字条。
这新年的头一天,子女是不外出的,得拜父母,向家中族中的长辈问安。刚结婚的夫妇,在这一天早起后第一件事是端着糖茶去给族中的长辈拜年,讨得些许赏钱。那些长辈们,还缩在被窝里,被敲门声叫醒,也不恼。开门了又钻进被窝,被子也还盖着,翘起脑壳接过新婚夫妇的糖茶,咕咚一声喝个精光,在茶杯里塞进几张纸币,算是给晚辈们一点交待。这叫“喝翘脑壳茶”。也有外出走亲访友的,起得很早,那是去烧亲香。在上一年里,有亲人去世,逝者为大,活着的亲人就得在这一年的正月初一去为逝者烧香,是祭奠,也是最早的拜年了。
到了初二,这是拜见岳父岳母的法定日子。年青的夫妇,是不敢违抗这条法规的。我始终记得这个镜头:在去外婆家拜年后回家的路上,满眼银色的雪地里,我蹦跳着在前头,父亲的头上顶着弟弟,母亲悄无声息地走在最后。这应该是我儿时最幸福的回忆了。过了初二,在正月初三或初四,我总会去舅舅家看看。那里,是我和弟弟们的乐园。
等到初五初六时,年味就慢慢冲淡了。有时,会有舞狮子的或划彩龙船的经过,讨一包烟钱。亲戚朋友少的,已经开始下地干活了,村人们勤劳的本色总是不会变的;兄弟姐妹多的,还在忙着走东访西。我们家只有三兄弟没有姐妹,母亲也常常将家中的菜留着一些,预备着姑父家舅父家的几个表兄来访。这时,外出打工的早就走了,上班的也上班了,上学的也准备着要上学了。偶尔,从哪一家会传出麻将声或者骰子声,这是有人在打麻将或赌博,让人感觉到年的一些其他气息。
正月初九,俗称“上九日”。这一天的清晨照样鞭炮轰响,这是在送年。拜年,以未出上九日为亲厚,过上九则为拜迟年。这天传说是玉皇大帝的生日,母亲和村里的婆婆婶婶们早就约定好,今天得去最大的万佛寺去敬菩萨。不能坐车,得走去。那些年迈的婆婆们,一个来回,一走就是一整天。这是一种虔诚,也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最好方式吧。
初九之后,人们似乎要忘记了年。但“年小月半大”,正月十五总是要庆祝庆祝的。正月十五元宵节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一元复始、大地回春的夜晚。人们对此加以庆祝,也是庆贺新春的延续。元宵节又被称为“上元节”。按中国民间的传统,在这天上皓月高悬的夜晚,人们要点起彩灯万盏,以示庆贺。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喜猜灯谜,共吃元宵,这些是合家团聚同庆佳节最好的节目。封建社会里,这一天是君王微服出巡、与民同乐的最佳时机,也是青年男女的美妙的情人节。有一首作者有争议的《元夜》诗说的就是这个情景: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正月十五元宵节,很多地方吃元宵,但江汉平原吃“团子”,有着全家团圆之意。团子这种食品,是江汉平原的特产。团子的做法,先将大米浸泡几个时辰,然后碾压成粉。米粉粗细要适中,太粗则口感粗糙,太细则没有嚼劲。碾好米粉,再放进锅里炒至半熟,用水和成半干不湿的状态,捏成一个个孩子拳头大的窝形,再将早已准备好的馅料包进去搓成圆球形——那些馅料有腊肉豆腐干、榨菜肉丝、胡萝卜丝、白糖等等,根据个人口味来定制。当然,也可以不加馅料,直接做成石磙样,叫“石磙团子”,没有味道,不大好吃。团子做好后,放进蒸笼里去蒸。不到一个时辰,屋子里便飘满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将蒸熟的团子端到桌上,一家人围坐着,每人挑上最满意的一个,笑呵呵地,吃出自己想要的圆圆满满。晚上,天上一轮满月,还是忘不了去给逝去的亲人送盏灯。
这一晚也会舞龙,但场景没有除夕的热闹,从村头到村尾,要不了两个时辰。然后,一把火点燃,将龙头给烧掉,明年再做一个更雄壮的龙头来。如今,好多的青壮年都外出了,不单是元宵夜的舞龙要消失,就是除夕的舞龙也少见了。零星的有些舞龙的队伍,大多是为赚取彩头而来,我跟着看了几次,没有多大趣味。
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无论是过年,还是元宵节,都只在回忆里才充满了那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