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心情

夜色深沉，大雨放肆倾泻，在一片喧哗的雨声之外，似乎有某种神秘在徘徊。撑一把旧伞踏入雨中，浓重的湿意瞬间将全身封裹，强劲的雨水捶打着伞盖，握伞柄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力。看不清地面，脚步有些凌乱，鞋袜和裤腿一会儿就湿透了，迎面而来的车灯将隐藏的雨线照射出来，亮晶晶的。当那束光线晃过以后，眼睛有两秒钟失明。

刚刚琪琪在电话里说下这么大雨，别去接她了。而再之前，我还在屋子里没走出来，正在下象棋的朋友说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天，别接了，让琪琪自己回去得了。我笑答：“开玩笑，正因为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天，我才更要去接她，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回去呢？”

于是我走下黑漆漆的楼道，卷起裤腿，走进雨里。

在陡坡转弯的地方，一辆轿车的头顶在了路边岩石上，车灯一眨一眨，有种受伤的感觉。我轻轻地掠过，那是别人的事。我撑把漏雨的伞行走在大雨中，对坐在舒适的轿车里的人来说，这也是我自己的事。又一辆灯光明亮的轿车越过，我突然想，我可以在夜雨中寂寞而行，却应该让琪琪坐进那舒适的轿车里，她没有雨燕的翅膀，不属于风雨长空；她不是杨柳路桥，不属于洪涝泥泞。

淌过公园门口污浊的积水，绕过19路公交车头站在车门口，司机却漠然开动车子，我的叫喊声被车轮下溅起的污水淹没掉。于是我退回站牌下，安静地等待下一班车。

只有雨声，辽远又仿佛深藏身体内部的雨声。泥水汤汤，流向公园大门，门里右侧的河流会将它们带走。这一段喧闹的空白时间，我有些莫名其妙地忧伤。如果在以往的天气里我对琪琪不够好，那么在这雨夜，在这空落的时间段里，我愿意多给她一些温柔，抚慰她脆弱的心灵。今夜，她正在经历丧亲之痛，她说她好累，她说她喉咙疼痛，她说她又只吃了一碗粉。她说的时候，我的心跟今夜一样潮湿，跟今夜一样迷蒙。

很久，我还是一个人站在站牌下，路灯无声。我想，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乘坐这次车？19路车停在站里总是不开动，我看见司机一直在车里擦拭玻璃和座椅，只有一个乘客等车，他并不在乎。如果我是车上的司机，琪琪是站在站牌下的我，我就这么看着她一个人在雨中等待，我究竟应该怎样赎罪？

转回来的19路车上下了一批人，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躺过水去，女人的幸福散射到每一个乘客，以及等车出发的我。其实，幸福就这么简单。如果是琪琪呢，我暗暗微笑，我一样会背她过去，那是她应该而且能够从我这里获得的幸福。

19路车终于出来了，和我一起上车的还有另外几个人，一个人乘车的猜想，毕竟只是个猜想。几分钟后下了车，一个个站牌找过去，却没有找到去火车站的公交车。稍稍失望，于是安静地站在路边，等待一辆的士。如果是琪琪，在这大雨中出门并且找不到自己原以为有的车，她会感到这是个莫大的苦难，她会等待我打电话给她，然后将一腔怒意倾倒给我。她是多么脆弱，依赖性强到害怕面对任何问题，一遇上问题就纠结，就恼怒，无法把问题转嫁给别人，就将怒意向别人发泄，而现在，这个人就是我。她希望别人为她排解掉一切困难，永远不要有事情发生；然而这样的他，却在几年前失去了妈妈，今夜她又正在经历着失去一个堂哥的悲痛。所以我知道，如果她下了火车走出站来，面对着漆黑的夜空清冷的大雨，却没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她，她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乘一辆摩托到了火车站，穿过车海，走进出站口的人海中，开始漫长的等待。

从围栏往里看，很多时候里面空空如也，或者有一批人走了出来，但我知道里面没有琪琪。偶尔发现一个女人走出来，姿态像T台走秀，腰臀扭摆得令人失笑。或者看到两个女孩子以一种很奇特的姿态和表情站在围栏里面聊天，然后带着一种更奇特的表情走出围栏，或许可以说，她们很有一种优越感，却又比优越感更复杂。那个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打着呵欠站在门口，眼神带着一种异样的仇视，目光眼飘到黑夜之外去了，他不屑于瞧一眼走出站来的乘客和他们手里的车票，看起来他是多么厌倦和厌恶这些人这种工作。

雨什么时候停了，什么时候又开始的，我浑然不觉。这雨的脾气跟琪琪的脾气那么相似。当雨开始下的时候，敲打在车站建筑上的雨声变得异常梦幻，我感到整个车站似乎都被雨声紧紧缚住，那是种奇怪的感觉。

又有人走出来了，当先一个女孩子穿着超短，一双白腿刺人眼目，以一种突出的性感走来。我的心突突第跳了两下，这就是琪琪？这当然不是琪琪，因为她乘的不是这次车，只是她的脸部轮廓在朦胧中看起来有八九分像琪琪，并且有着琪琪一样的性感，所以我会有这样的错觉。在雨夜，是不是一切都会有失真的感觉？

23点多，K1211次列车终于到了，我看到束着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黑色上衣和紧身裤的琪琪走了出来，我走过去牵住她，上了一辆的士。她没有生气，只是靠在我的肩上休息，她感冒了，并且真的累了，我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听到坐在旁边的女孩对着电话发脾气，我转头望望窗外的雨，轻轻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