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爱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身边的老师都在争取单位借调，或者异地外流，离开教师队伍，我也跃跃欲试。父亲听说这事儿后，一路辗转找到我的学校。父女一见面，不待相互问候，父亲便训斥起来，不容置疑地定论：见异思迁，不思进取。父亲不容我辩解，训斥势如破竹：这山望着那山高，你要清楚你有多大的能力，你能做什么。教师是安贫乐道的职业，事业幸福自在桃李天下时！

父亲最后离开时，好像言犹未尽，再一次回过身，重重地叫了我的名字，说：板凳甘坐十年冷，好的开始永远是事业成功的一半。

那一刹那，我仿佛又重新回到我的老师、我的父亲的课堂，还有人生的大课堂。

父亲是独子，我的爷爷过世早，是奶奶含辛茹苦把父亲带大。当年，在父亲师范毕业，作为村里唯一一个科班出身的读书人，有更好的工作分配和选择的时候，却主动要求回到老家的乡镇小学教书。在他后来执教的小学和中学，我成为他众多走读学生中的一员。在学校，我没有特权，不允许叫爸爸，只能叫黄老师。在课堂上，一样的问题、一样的作业；有学弟学妹请教难题，父亲优先回答，并且给予褒扬。这让我感觉很是委屈。

我帮着父亲侍弄菜地时，开始抱怨父亲的不公，埋怨他从来没有表扬我。父亲停下手中的喷壶，看了看泪眼汪汪的我，笑了，扬了扬手，扫遍整块菜地：“你看，这是青椒、韭菜，这是西红柿，那是黄瓜、豇豆。”他指了指更远处，“那是大葱，那是黄豆，那是小青菜。”父亲说，“你们都是我的学生，一如这遍地的青红紫绿，都是父母的希望，我们的心愿都是丰收。做人多看别人的长处，做事要看自己的短处。你一直很优秀，但你还可以更优秀。”父亲再一次笑了，“现在，我表扬你了吗？”

似乎这是父亲唯一一次表扬我。当我也像父亲一样，成了一名人民教师，在我准备第一次上讲台的时候，父亲在菜地里讲的那番话再次浮现。面对讲台下学生清澈的眼眸，我心里一阵慌乱，我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求知若渴的面孔，虽然我极不情愿把学生们比为青椒、黄瓜、白菜，但是我的情绪却异常平静，更有莫名的亲切。因为父亲戏谑的言语，我人生中第一堂课效果竟然好得出奇。在以后的教学中，面对性格迥异、成绩参差不一的一拨又一拨学生时，我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一遍遍默念父亲曾经对我说的话：“你们都是我的学生，一如这遍地的青红紫绿，你们都是父母的希望，我们的心愿都是丰收……”我希望像父亲一样关爱每一个学生。

多年后，我的努力，让我认识到从一份职业性质的教师，升华到有事业归属感的教育家的路有多远，就应盛着多少爱。父亲的话，一直激励着我，在人生路上，向那个更优秀的自己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