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一天
立秋没几天,天气依然是夏日的炎热。妈妈同往常一样六点就起床。
多少年了,她总是六点准时起床,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阴晴寒暑。她从来不用闹钟,在她的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而特殊的时钟,从来不会误了时刻。
这个季节的六点,天已经蒙蒙亮,鸡早已在笼子里咯咯咯咯叫个不停。妈妈打开笼子,鸡就大步奔向筛子,啄食里面的玉米粒。家里一共九只鸡——原来有十只,我上次回家妈妈非要杀一只。于是,一只掉毛最厉害的母鸡就来到我们的餐桌。剩下的,有两只公鸡,一只红色一只杂花,七只母鸡,两只黑色五只杂花。吃完筛子里的食物,它们相互邀约到盆子边喝点儿水,然后在母亲的驱赶下乖乖地下到粪塘。它们将在那儿度过快乐的一天。
扫地洗脸刷牙这些早晨必不可少的事情做完后,妈妈就下地了。大部分时间是割草。头天晚上磨好镰刀,早晨背起背篓就走。家里有三头牛两只羊。两头母牛,都怀孕了。红母牛腊月间生产,白肚皮母牛开春生产。还有一头比两头母牛下的公牛,它是红母牛去年冬月间产下的。妈妈说等到明天二三月,两头母牛产子后,就把小公牛卖掉。到时就添一个沙发。羊,是黄母羊。样子很可爱。我喂它们玉米粒,长角的那只很谨慎,总是试探着把头伸过来;短角的那只活泼多了,也不管会不会被我揪住它的小角,只要我召唤,就直接到我手里吃东西。假如我骗了它,手中空空,它就用头顶我。它吃草也很霸道,总是抢在小公牛前头。假如公牛跟它争,它就用头顶——就是对付我骗它那招。它那么可爱,很惹我喜欢。
这几头牲畜,每天最少要消耗两背篓草。所以,妈妈得尽早赶到地里或山上。我家山上不缺草。这让妈妈感到庆幸。每当我劝她少养牛时,她就会说:“自家山里有的是草,自己不喂不是浪费吗?”
割草并不轻松,如果遇上雨天,那就更麻烦了。今年雨水少,草不如往年茂盛。所以,必须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割。一不小心,镰刀很可能就会割伤手。我不知道被镰刀割伤过多少次。当初捏草的左手,如今还能看到好多条疤痕。妈妈就更不用说了。她那饱经沧桑的双手,禁受了多少伤痛,早已无法计算。
割草回来,妈妈立刻更换背篓,继续下地。这次是割猪草。家里有两头猪。一黑一白,今年二月间买的。小家伙长得蛮快,现在已经五十公斤重了。两头仔子胃口很好,每顿能吃四桶猪食。这给妈妈增加了很大的负担。当初她计划养三头猪。在我和爸爸的劝阻下,在猪价一路攀升的形势下,她不得不放弃计划,改养两头。这个季节的猪草,一般是老红薯藤。今年家里没种洋芋,小猪爱吃的土豆叶、烂土豆都没有。地里的南瓜还不成熟,瓜叶不能割,要不然,煮熟的南瓜和瓜叶也是猪的美食。
老红薯藤是正月间种下的红薯发出的藤条。六月间扦插的藤条现刚刚结小红薯,发出的藤子要到十月间才能割。红薯藤也是猪的最爱。把藤条剁细,用面水烫一下,稍微放点儿盐,凉了之后就盛到猪食盆里。两头小猪就争抢着大口大口噼噼啪啪地吞食,也不管汤水溅得满头都是。
一个早晨,妈妈要割一篓草,一篓猪食,煮面水。这一切完了之后,妈妈才吃饭。饭是割猪草回来后用电饭锅做的,菜是一边煮面水一边炒的。
妈妈吃完饭,一般是十一点四十。 洗碗、打扫厨房之后,她开始清扫粪塘。
牛、羊、鸡三种家畜聚居在粪塘里,每天留下大量粪便。牛羊吃剩的草,堆积在地板上,如果不及时清扫,就会污染新的草料,造成浪费。妈妈必须把头天的粪草清扫到粪塘的一个角落,堆积在那里,待到腊月,再将其运到地里,作为庄稼的肥料。这是一个体力活,大概需要半小时。妈妈一次一次弯腰,使劲,将粪便铲到粪堆上。
和她通话,她说:“这人呐,不知不觉就老了。动一动就腰酸。”听到这,电话这边的我总有流泪的冲动,无言以对,真不知该怎么说。
清扫完粪塘,她会看一会儿电视。泡一杯茶水,吃一个梨或者两三个栗子。她爱吃无花果,但是家里没有无花果树。种了好几次都没有成活。一位热心的邻居送几个给她。她就留着中午这段时间慢慢吃。
下午天气比较热。妈妈去红薯地里除草,拔起的草背回来,那是牛的美餐;去玉米地里拔成熟的豆子,将其捆扎好,倒挂在杆子上曝晒;还要再去割一背篓老红薯藤。
妈妈,就像一个明星,或者一个政要,每天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的。她脚不停、手不停,一次次弯腰,一次次使劲,每天如此,年年如此。
妈妈有个习惯,总也改不掉。我都说她很多次了,她总是一笑而过。每天晚饭,她一定要把猪喂了、把鸡喂了、把草料扔到牛圈里,才肯去做吃的。
“为什么不先吃完饭再去干其他事?”
“一个人的饭菜,简单。先把杂事忙了,再慢慢做吃的。”
这习惯,也像她脑袋里时钟,没法更改。
当鸡从粪塘里出来,结束快乐的一天;当猪在食槽边夸张地进食,当牛羊走进圈里,悠闲地吃着临睡前的最后一餐,妈妈才去做饭。当饭菜端到堂屋八仙桌上时,早已天黑。她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还会喝点儿泡酒。那是我一年前用三七、大枣、枸杞等中药泡的酒。她喝了之后感觉劳累减轻了,于是每晚都喝一点儿。
入夜了。路上的脚步声渐渐少了,村庄寂静。妈妈关上门,安静地躺下。慢慢地,闭上眼睛。梦里,她会见到远在她乡的姨妈、会见到外出打工的爸爸、会见到读书的妹妹,会见到我——常常想着要回去却又常常不能回去的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