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故乡
春节是中国人重要的传统节日,家家户户都隆重欢度,现代生活更给春节增添了很多时尚因素。但在我们家,过年还真有一个老传统习俗,坚持了几十年,从来没有改变过。从我小时记事起,我们家过年有一个传统,就是大年三十中午一定要吃一道特殊的饭菜--大烩菜。菜,只有一个,大烩菜;主食,永远只是大馒头。现在经济条件好了,大年三十中午的大餐仍然还是这一道菜。
大烩菜的食材再普通不过了,做法也非常简单。无非就是把大白菜、白豆腐、粉条、黑蘑菇以及熟猪肉片等加上油盐酱醋及其他佐料炖在一起。我觉得小时候大年三十炖的大烩菜出奇的香,记得当时大人们忙里忙外,灶膛里劈里啪啦烧着棒子桔、棉花柴,灶火苗呼啦拉的直窜,屋里烧得乌烟瘴气,大家呛得鼻涕眼泪,但大铁锅里冒着的热气飘着的肉香强烈吸引着我们这些垂涎欲滴的小孩子,真香啊,现在回味起来仍然很香。
我的父母都七十多岁了,离开老家几十年了,几十年乡音不改;很多生活习惯始终不变,过年一定要吃大烩菜,不吃大烩菜就不算过年,这些坚守很固执。父母说这些传统在老家肃宁县世世代代传了多少辈也没有改变过,我们也不能改。不知道肃宁老家的人们现在过年是否还在吃大烩菜,我们家一直在坚持。父母的这份坚守不仅固执,还很虔诚、很痴迷,也很享受。
多年来,到了冬天父母隔三差五就给我们炖一锅大烩菜,母亲说大白菜养人,怎么做也好吃,吃多少也吃不出毛病来。全家对大烩菜情有独钟,就连我们的子女在我们的熏陶下竟然也爱上这道美食。日子越过越好,平时饭桌上少不了鸡鸭鱼肉、生猛海鲜,大家并不稀罕。大烩菜最受欢迎,每次做得最多,仍然吃得一干二净。虽然平时经常吃大烩菜,放得食材也越来越好,但是奇怪了,就是大年三十的最香。每到快过年了,孩子们就吵吵嚷嚷一定要吃姥爷炖的大烩菜,说姥爷炖的大烩菜那叫一个绝,就是香!每逢此,父亲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脸上的皱纹儿里溢满了满足和享受。
过年吃大烩菜在我们家已经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重头戏。腊月二十三小年一到,父亲早就把炖烩菜的各种材料准备齐全了。大年三十这天,平时忙工作的、忙上学的、忙外出的、忙加班的,今天都不忙了,都忙着赶回家来,全家一定要齐聚一堂做大烩菜吃大烩菜。你看吧,虽然只做一锅菜,由于材料用得多,全家总动员,忙得不亦乐乎。择菜洗菜切菜炖菜的,炖肉的和面蒸馒头的,刷锅洗碗扫地的,看电视磕瓜子唠嗑的;厨房里、餐厅里、客厅里你出我进,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加上孩子们嬉笑打闹放放鞭炮,小狗再凑个热闹跟在你屁股后头团团转,热闹非凡年味十足。
等每人一大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大烩菜端上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享用这道美食,这出戏就算到了高潮。父母每次都说吃得越多越有福,于是孩子们你抢我一块瘦肉,我咬你一口馒头,争着劝着抢着再盛一碗大烩菜,再吃一个大馒头。全家人吃得狼吞虎咽、吃得满头大汗,吃得肚子溜圆、吃得热火朝天。过年,其实过的就是这份气氛,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这顿饭菜不仅仅是一顿饭菜了,它是亲情的一次团聚,是亲情的又一次浓缩和提炼,是亲情的再次重温和体验。亲情在这一刻得到无限制的延伸和扩大,复制和叠加;亲情在亲人间肆意的蔓延和泛滥,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幸福的真实质感和温度。做大烩菜、吃大烩菜不再是一家人过年欢聚的仪式,而是一种精神寄托和感情归宿。这里揉进了很多感情因素,有父母对子女小辈的温馨疼爱,有子女对父母老人的温暖孝顺,有姐妹之间的手足情深,更有对今天美好生活的感知感恩和对灿烂明天的憧憬期待。
我知道,在父母心里,全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做大烩菜吃大烩菜不仅是团聚,更有不解的心结。父母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越是离乡人越是思故乡,他们有特别浓烈的思乡情结,那一片故土在他们的心里已经扎下深深的根,刻下深深的烙印,融在血液里,长在骨子里,化在灵魂里。老家的老宅子、那口老水井、那棵歪枣树,村边那条蜿蜒泥泞的小路,随着时代的变迁都不复存在了;还有那些儿时的玩伴,有的音容虽在但已离他们远去了。思乡是痛苦的,也是享受的,父母经常给我们讲那些过去的故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每讲一遍,他们似乎就又回到了老家,回到了从前。我知道,那一片故土是他们贫穷的出生地,是他们艰难成长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的魂,是他们的根。
我慢慢懂得了父母为什么几十年乡音坚决不改,为什么很多生活习惯始终不变,为什么过年一定要吃大烩菜,为什么对家乡念念不忘,他们是以自己特有的方式,默默地表达对老家悠悠的思念和怀恋,对生养他们的亲情故土深深的敬仰和崇拜,更是对永远逝去的沉沉的祭奠和缅怀。
从父母的每一句乡音里,从每年大年三十大烩菜的香味里,我感受到父母用这种特有的方式,向我们默默传递着故乡依稀的信息,维系着渐行渐远的故乡情愫。我虽然不会说乡音,也很少回次老家,但我从小喝过故乡的水,我的记忆深处有故乡永远的影子,虽越来越模糊,却永远挥之不去。
思故乡,故乡永远在;在心底,在梦里;故乡是乡音,是父母稀疏的白发和步态蹒跚的背影;故乡是流淌我终身的脉脉热血和恋恋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