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幽燕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诗人毛泽东磅礴而豪情的诗篇,总给人无尽的怀想与不竭的源泉动力。我恰巧是在一个暮冬时分,来到享誉海内外的旅游胜地——北戴河。
那还是18年前的事情了,为了一桩公干,我们4个人在秦皇岛小住了几日。第三天,完成任务之后,匆匆游览了北戴河、山海关,傍晚时分回到城中下榻的旅馆。同事小苇说,几日没吃到家乡的菜了,还怪想它,就提议大家晚饭到外面寻个地处去吃。立时得到我们三个的热烈呼应。年纪大了点的老郭兴致并不亚于年轻人,兴冲冲带着我们,在小雪纷纷的暮色中,一连转了好多家酒馆,都没遂心。我有点累了,就嚷着说道:“我看算了吧,随便迁就吃点也就是了。”话音刚落,还是小苇眼尖,欢快地叫了一声:“你们看!”顺着他手指处,落雪之中,左街口有一家不大的挂着红灯笼的酒铺,门窗透出温馨桔红色光芒,而最招人眼目的是玻璃窗上的那几个大字:“齐鲁大菜,特色小吃”。大家遂发一声喊,疲惫顿失,一起奔了过去。
彼时,小店里用膳之人并不多,我们选择了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大家每个人点了一个家乡的菜肴,一壶烫烧酒,喝的酣畅淋漓。经营业主是个年轻的后生,中等身材,白白净净,说话却是当地口音,我们微感诧异,就借话询问他与山东的渊源。他说山东是他的老家,但他出生在秦皇岛,一次也没回去过。在得知我们来自山东的德州之后,小伙子脸上立时出现了片刻的惊愕,继而欣喜若狂,他迅速跑回后院,在我们的惊异之中,工夫不大,就搀扶进一位70来岁有些富态的老太太过来,后生介绍说这是他的奶奶。大家都赶紧起身让座,老人精神矍铄,目光炯炯,热情健谈。落座之后,攀谈起来,竟然和我们在座的老郭同是一个乡里的老乡!这真令我们惊奇不已,也正应了那句俗话:天下之大,无巧不成书啊!老人也是立马眼光发亮,高兴得连连拍掌,呼儿唤酒,重新摆宴,也不顾我们的劝阻,频频举杯,盏盏喝干,于是小酒铺人声鼎沸,笑语盈然。老人家眼不花耳不聋,述说话语时疾时缓,不住打听家乡的发展变化,提说着当年故乡的街,故乡的土,故乡的故人故事。原来,他们一家因变故于1960年春逃荒至此,现已儿孙满堂。老太太说她今生唯一的最大遗憾,就是不能再回故土过几天日子了,说她人不仅上了些岁数,更重要的是家里早年就没有什么亲人了。说着说着,老人不禁伤感的流下眼泪来了。
我们离去的时候,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外面雪花大如棉絮。我们起身去结账,老太太和后生哪里肯依?!并且老人一口咬定,说明儿中午再来,大伙儿一块吃顿家乡的水饺。我们一一答应了。大家都知道,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前去北京,车票已经委托旅馆订好了的,这事我们谁也不去说破,唯恐伤及到了老人的心愿罢了。
大家一路往回走,雪花落满了一身一头,竟然没有丁点儿冷的感觉。开始的时候,大家沉闷着都不说话,走着走着就欢快起来。小苇唉叹了一声说:“老太太必定明日一早就等候着我们!”大家都“嗯”了一声。小苇接着说道:“可,可我们竟然不告而辞了,老人家还不知有多么伤心呢?!”众人又是默然。还是老郭叹口气说道:“水是家乡的甜,人是故乡的亲,我们也是不愿拂了老人的心啊,只是迫不得已!起码,老人今晚睡个香甜觉的。”
回到旅社,掸去满身雪花,我才发现夜已经入深。我写了会日记,同屋的小苇已经发出时断时续的鼾声,但此时的我,心情依然难以平静下来。我灭了灯,拉开了窗帘,外面的天光骤然映了进来,雪已经小了很多。后院恰是一方花池小径,这个时候,有一穿红袄儿细腰高个女子,绾了发髻,袅袅走来,在三三两两的落雪之中,立在那儿,在三五枝梅头观雪赏梅。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那倩倩丽影,雕塑了一般,我都看痴了,大气不敢喘一下,深怕惊掠了这上天阆苑才有的美。细眼再看之时,那人儿却缓缓移出了我的视线,到窗子的那一侧去了,滞留给我一个美轮美奂的缥缈影子……
极不情愿地倒在床上,我却老是睡不着,一会去想那位老人,想着明儿她那期待的目光,也许,说不定不见我们过去,她遣孙儿前来寻呢!一会儿眼前又出现那位红袄儿的女子,她叫什么名字呢?那样高雅……翻来覆去多少次之后,我就慢慢地什么也不知道了,在这悠悠落雪的幽燕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