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楼暮色
搁在记忆中的暮色土楼,会是流淌着许多简雅和典洁的美意。狗叫鸡闻,这种常被田园诗人归类于清晨村落的动感,其实,也是可以密箍地镶入暮色客土的。
当夕阳挪入山背,村道上,一切开始忙碌起来。放学的几个孩子,把书包放在田埂边,手里拿着从篱笆墙里抽下的竹枝,在田野里四处追赶着蜻蜓,把欢畅的童真,满撒在山里那片干净的天空中。更多的孩子,并没有时间消磨童趣,他们得匆匆回到家后,带上竹篮出门,赶着天黑之前,完成每天例行的劳动任务,拔一篮兔草回来。
夕阳慢慢归隐,晚风紧跟着悄然兴起,暮色便开始大肆地吞噬炊烟了。
山村的暮日是会剪辑风景的。就像此时青石板铺就的“下坪子”,已折叠起各个方向聚拢来的声音。站立的,是那个憨实勤快、“螺栓”不紧、裤管总挂些泥巴的阿六,这是一个非常勤快的土楼汉子,他的日子与土地、耕牛、吆喝声一样朴素。在村民的印象中,他的名字与早出晚归捆绑在一起。而我对他的印象,依然清晰在就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小学在村口“石下”的地方,小学毕业班需要上晚自习,周围便是大片土地,上春农忙时节,当天色黑沉,教室晚自习早已进入状态,而窗外,阿六一遍又一遍的“唤—唤” 鞭牛赶工声,在夜色四野中亦加清晰可辩。
而半蹲者,则定是被村妇谓之“盛口水”的狗子叔;干脆叠坐之辈,尽数早出晚归的当家人。这里有下角坑的阿春婆寻找孙子的留足;有减三公拿着酒瓶借过的闲扯;还有暮色与鸡狗的戏耍;远山跟炊烟的暧昧;更多的,会是辛劳的脚步在此歇闲。
田归的阿当叔,见此处口舌喧杂,便把犁耙横下,笑脸盈灿地摸出一包散烟,盘搭着双腿就把屁股贴在了石板上。认真地用白纸捆扎着烟散,尔后伸出舌头舔下纸角,一支现成的烟便叼在了嘴巴,喘着粗气的水牛在旁,甩下一天的倦意,正摇着尾巴欣赏着炊烟。
当叔是个很亲和的中年男子,心肠就是一截土楼人家的剪影。纯朴、善良、关心盐油的价格,在阿婆叔婶的闲扯中打探自己的婚姻着落。早已年过不惑,爱情却迟迟未达。而当叔的生活却还无法摆上忧伤,仍是没日夜地劳着。亲抚紧锁汗水的大片土地,关心成熟的季稻在风中尽掠的展姿,似乎这些才是他生命追寻的色彩。这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思维,切入大片的茫然。怀疑起土楼人家是否已把归承着六礼旧熟的婚姻,搁在了生活的背面?还是委囿于崇先报本、启裕后昆的客家礼典的深深抟束?但我更相信是星空的天河,那枝属于他的心矢已被爱神遗忘!最终在当叔朴实、真诚的笑容里,解读到了一片清晰的阳光,客土人家对生活如春天般的热爱,隔着婚姻的深度,热爱着生他、养他、息他的乡土。
夕阳笼着的暮色客土,把土楼人家七彩斑谰的梦深藏。而下坪子乡人的眺望。却在努力耕耘着大山里祖脉的流动驭向。
暮色中,一支烟会点燃起一种心情,一个寒暄,聊侃的也许是今晚的菜什,而每一句能拦下茬茬乡情的脚步,点燃的却是淳朴的土楼客本根脉。
土楼人都非常尽情客气,邻里间关系甚密,盛邀之下一起小酌更是家常之事。更多时候,循酒菜之香不请自来皆多。因此,父辈打酒时,会自然地把酒瓶隐在裤兜里,只怕遇见知心老友,定又相约下一次的饭局。或礼貌性的招呼,菜色均未准备或时间不济之时,随意邀友前来,定当倍感招待不周难免带来许些尴尬。所以,自然打酒这些事由让小孩代脚,更为方便。特别是农忙时节,光顾乡村酒店、肉铺的常客皆为小孩,年纪大大小小,惦着大人们的吩咐,拿着零钞,提着各色酒瓶,给自家长辈或楼里叔伯买酒的代脚了。而这些也是土楼孩子们非常乐意效劳的一件事情,当跑腿有收获,碰到三五毛的找零,自然就成为了代脚赏钱,而没赏钱时,也会得到表扬,仰或得到一些物品的奖励。
山暗了,风长了,流动的夜色牵起早出晚回的犁铧归家。
一个乡人的影子移了过来,随即摸袋分烟、拱臂点火。尔后扯起近况。聊谈生活和烟叶的长势。但当农人的眼眸眺过去年的烟价后,沉默便会在土楼的额头、在农人的心里、在客土的夕阳下,垒起一座如远山一样极致而深笼的黛墨,或干脆捎上心情,远离了今晚的饭桌,把话题枕入夜里神思。
财叔家正炒着一道菜,香味很快在土楼里肆意开来。“嗯,很香,像是猪头肉。”在大楼隔厦住的减三公便走出自家灶间,不忘端上一杯小酒,笑眯眯地追寻香味而去。
踏进财叔家门,便问起有何菜色:“今暗有嘛好料?极香。”
“冇没咯,爪了滴猪头皮!”财叔起身,让座,闲谈。婶娘还在灶间忙碌,不时答应着。
就这样,一杯小酒,一盘猪头皮,再几些青菜,带着浓浓的亲情,就用这种简单的方式,相连起客属人家,亲房梓叔之间的脉烙。
暮色中的客家村落,是恬淡而富有神秘感的。土楼里,灶间的饭桌上亲情在融洽中,变得深厚。而屋外,鼓蛙处,山风正在溪坝,楼卡,山旮追逐着又一个繁星满空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