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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水一山总关情

作者: 郑旭东2015/06/23情感文章

家乡,是每个人一辈子都魂牵梦绕的地方。

几十年来,我就像飘在天空上的一个风筝,无论工作在那里,小家安在何处,一座少陵山和一条漂河,如一根风筝线,牢牢地把我拴住,它们就像我的父母一样,时刻掂念我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动不动地就拽一下放风筝的线,叫我一阵阵撕肝裂肺神经般地疼痛。我也对它们牵肠挂肚一辈子。

漂河——水中流淌着我的童趣,

少陵山——岩石上长满了故事。

老家的漂河不长,七扭八歪的,流域就几十公里。上游源于呼兰的泥河,下游在巴彦流入松花江,河不宽,旺水期有二百来米,枯水期也就两锄杠多宽,棒小伙一蹿高就能蹦过去。

漂河名字的由来,谁也说不清楚。我在这个地方住久了,经常站在少陵山上看这条小河,越琢磨,越有味道,越看越象走进神话般的境地。这条小河就像天上飘下来的一块云彩,虽然,浓淡不均,随随便便,毫无规则的样子,却有“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般的景色。我想,漂河,应该是这个“飘”吧?或许,这里的老辈人太喜欢河里的水了,换成了这个“漂”字。

我生在漂河东,长在漂河西,漂河的水象一盘录像带录下了我成长的履迹,我也象小孩子恋老妈妈一样,从幼年到青年,一年四季都在她的身边打转转,一直没有“断奶”。

春风刚刚拂面,“延流水”刚刚润湿河边的土壤,漂河在春姑娘爱的呼唤声从甜睡中醒过来。虫叫了,草绿了,花香了,鸟来了。开河的鱼在清亮亮的水里游来游去,不用费功夫,随便弄个铁丝弯成钩,挂根蚯蚓扔进水里,一眨眼的功夫,就能钓上来几两重的大鲫瓜子。“老头鱼”,泥鳅鱼,“嘎牙子”鱼,都争先恐后来凑热闹,有的时候,拴的钩多,一起能钓上来好多条。现在,“老头鱼”,泥鳅鱼,“嘎牙子”鱼是城市里餐桌上的珍品,在那个时候,俺们都不稀罕吃,捞回来就喂鸡鸭。河里鱼多,蛤蜊也多,多得铺河地,人下水脚就落在蛤蜊身上。岸边的草甸子上的土肥,小叶芹,柳蒿芽,婆婆丁等野菜非常多,开春以后,村里的姑娘媳妇就来挖,大草甸子上,花红柳绿的姑娘媳妇在草丛中和野花媲美,这边欢声笑语,那边羊儿奔跑,牛儿顶架,鹅鸭跩嗒跩嗒嘎嘎叫……一幅北国的乡村山水画倒影在漂河水中。

夏天,七月流火,漂河边很凉快。每天中午,周围村里的人都来河边洗澡冲凉,虽然都是“狗刨”的土本领,漂河都保佑着他们的安全,没有一个人溺水的。铲二遍地是最热的天,生产队负责送水的人,就到漂河边的塔头樱子底下给干活的人抠大冰块解暑,那大冰块玲珑剔透,一点杂物和污染也没有,嚼一口脆声声地透心地凉,比吃哈尔滨马迭尔的冰淇淋还过瘾。三伏里,漂河水肥鱼丰,如果头一天下一场暴雨,第二天水撤了以后,我们就去漂河边草丛里抓鱼,一只脚踩下去,能踩住好几条鲫鱼,用柳条棍串起来拎着,有的脱下裤子,把裤腿系上装鱼,回到家里煎着吃,特香。不喜欢抓鱼的,就去草棵里捡野鸭蛋,野鸭蛋都是下在大块塔头樱子上,你走在长满塔头樱子湿地里,在哪里惊飞了野鸭子,就在周围仔细寻找,肯定能找到一窝野鸭蛋,回到家里用盐淹上,味道特殊地香。年轻的小伙子身体棒,上午铲完地,中午回家啃几个苞米面大饼子,三两个人搭上伴,挑着水桶,扛着捞鱼虾的网,边洗澡凉快,边捞鱼虾,两个小时的功夫,准能弄满满一挑子。回到家里,洒上一些盐,在锅里炒熟,小米干饭拌上黄烊烊的虾米,撑得肚圆,下午干活精神头十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漂河边长大的人,有天然的补品吃,身体特健康,干啥都不报“下洼地”。

秋天,风吹草叶黄,漂河是另一番景象。刚入秋,附近的人利用中午休息或者晚上的时间穿行在塔头樱之间,开始割“乌拉草”,有的背,有的扛,一路风景,一路草香。暮秋,苫房草成熟了,每个生产队开始按划分的区域开始割苫房草,男女老少齐上阵,割完后拉回村,留明年春天苫房用。漂河苫房草质量好,除了自己用,还可以卖钱。苫房草收割完以后,开始打柴火。漂河草甸子地平缓,少有包包楞楞的地方,大家都用大“扇刀”打草。这大“扇刀”把有三米多长,刀是普通镰刀三倍多,用“扇刀”割草,都是身强力壮棒汉子,大“扇刀”周围抡一圈,就是一小车柴火,收获的成果大,这样的成就感特别得意。大家边收获草甸子的果实,也不忘记去漂河里“淌亮子”、“下挂子”,捞已经长的胖头肥肚的鱼,晚上撒下渔具,第二天早上起来,用水桶往回挑鱼,秋天的鱼香味熏醉了半趟街。

瑞雪飘飞,天寒地冻,猫冬的人也想念着漂河。大家扛着“冰川”,带着冬天打鱼专用的网去凿冰窟窿。冰窟窿凿开后,大鱼小鱼自己就争先恐后地蹿出来,在冰地上打滚乱蹦。漂河上有打鱼的,有撵兔子的,也有“药野鸡”的,还有南来北往走亲戚的人群,接姑娘,送媳妇的马拉爬犁,笑声吵跑了藏在草窝窝里的狍子,獾子和狐狸,每年的冬天,漂河上都燃烧着冰雪的图画。

父亲告诉我,我们家从关里逃荒就落户这漂河旁,一住就是几辈子,住的舒服,活的自在,无论走到那里,漂河都在勾他们的魂。从我记事那天起,就听父亲讲漂河故事,看见他在漂河边劳动的身影,知道他最爱吃漂河边的野菜和河里鱼虾。父亲的脾气也和漂河水一样,有时候暴躁,有时候温柔,更多时候是无私的慈爱,默默无闻地奉献。我在漂河边生活近二十年,在草棵里抓蝈蝈,池塘中逮青蛙,抓过鱼,捞过虾,割过乌拉草,一年四季都没有离开过漂河边。

农业学大寨最高潮那年冬天,我毕业回村参加农业生产。全乡正在漂河里搞围河造田,所谓围河造田,就是在漂河上垒坝,把大草甸子变成土地种庄稼。在工地上我也把冻土块摞在大坝上,放过爆破冻土地的土炮,也在这里朦胧过甜蜜的初恋……

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我每一次劳动的付出,都是在残害挚爱的漂河,每落下来的镐头,漂河都在忍耐一次身体上剧疼,我淌下的是汗水,漂河流出来的是泪水。违背自然规律,围河造田没有成功,漂河遭到严重的生态破坏,河改道,大草甸子不见了,我心中窈窕淑女般的漂河,变成了一个丑陋干瘪的老太婆。

少陵山,在漂河的东面,我出生在它的脚下。我四岁的时候,搬家虽然离开它有十多里地远,仍然可天天相望。少陵山,在我记忆中,一直是充满神秘色彩的。我们家离城镇很远,很偏僻,在那个年代,商品极度缺乏,连买甁醋都要到20多里地的西集镇去买。父亲是编炕席的手艺人,年年入冬以后就开始编炕席,编好几个后,就带着我去西集卖炕席。从我们家到西集,必须路过漂河和少陵山,在少陵山山根歇脚的时候,父亲总是喋喋不休给我讲很多很多少陵山的故事。

父亲告诉我,少陵山和驿马山是当年杨二郎留下的。杨二郎当年挑挑路过这里,看见漂河的风光好,就放下挑担蹲下来喝水,没有想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他醒过来,忘了自己的挑担了,独自上天了。这样,这里就留下了两座山,一个少陵山,一个是驿马山。

小的时候,我自己走在山坡旁,心里总是胆突突的,因为父亲讲山的故事总是有神话色彩的。记得,父亲常指着山顶的一块耸立巨石告诉我,那是群猴山,我曾经经常打远处看,不看不知道,一看特奇妙,那个大石头的形状真想是蹲坐的母猴。近看,山坡下乱石累累,一个个似无数小猴,有直立的,有坐卧的,跳跃的,还有欲搏击相逗和嬉耍的,栩栩如生。父亲说,很早的时候,有一位僧人从西方来,在这里盖了一个茅屋居住。他每天在山头上念经,这个时候,大大小小的猴子全出来听,有时,猴子还采集一些野果子献给他吃。久而久之,群猴开始捉弄这位僧人了,每当他念经时,群起哀鸣,僧人一怒之下,念经悉化群猴为石,这就是群猴峰的来历。

在群猴峰的北侧还有一块巨石,形状似一位静坐的老翁。不知什么时候,附近有一位老石匠将巨石上端凿刻成人的五官,远看似一位端坐的老翁,老百姓叫它老爷峰。

在少陵山北侧,还有一个陡壁,人站在上面俯瞰,目眩腿颤,这里是胡仙堂,是附近人们烧香祷告的地方。每年,三月三,这里的人很多,就是破“四旧”的时候。也有人偷偷地来。相传早些年有一个蜘蛛精躲藏在此,后来遭雷劫,劈去半个山,崖下有一个洞穴,传说,在很早以前,有一牧童栖身此地,有一天忽遇暴风雨,偶见洞中白光四射,他用木棍探洞,有两条白蛇爬出,顷刻不见,洞门而后自封。老百姓说得活灵活现,神乎其神,我们从没敢靠近过。

少陵山,在我的童年,一直是我们引为骄傲好地方,我们家家户户过着靠山吃山的生活。这里野物繁多,能跑的有熊、貉、兔……,能飞的有雕、鹰、雉、鸽……山上长的有人参、狼毒、红花、五味子等药材,总之,东北三大宝:人参、貂皮、靰靴草,这儿一件也不少。

我们小时候端午节踏青除了上少陵山,就是去飘河,那幸福的感觉,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谁不说咱家乡好啊,这里就是我童年的天堂。

八、九岁的时候,父亲领我到漂河放猪,他老在河边的一处高岗地上左躺右躺比划着,一直不知道在做什么。后来,父亲指着那快地方告诉我,他死了以后,让我把他埋在那里。我和哥哥明白父亲的心愿,他老人家对这条河流和少陵山的感情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他老了以后,也是想看看漂河和少陵山的。

前两年,哥哥年迈重病后,他的孩子们要在城市的郊区买块墓地,哥哥不同意,也非要回到漂河和少陵山旁。我明白哥哥的遗愿,他是教师,桃李遍在漂河和少陵山周围,他也要回他的老家,看着漂河心里舒坦,望着少陵山心里踏实。人啊,最真的爱,表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故乡是每个人心中的挂念,是每个人魂牵梦绕的地方。故乡有儿时的梦,有青春真挚的情,更有永远不能忘怀的乡里乡亲和很多不了的情。

人过了四十五岁以后就开始怀旧,梦里全是小时候漂河边和少陵山周围的人和事,我经常情不自禁给孩子们讲漂河和少陵山的故事,有的时候,他们听起来好像还不很在意,可是,我还是喋喋不休讲,我也相信,他们以后也会和我一样爱漂河的,爱少陵山的,因为根在那里。

现在,我每年都必须去漂河和少陵山两次,春天是清明节,秋天是阴历七月十五的“鬼节”。乡亲们开玩笑说,“鬼日子”能见到我。回乡看望父兄的同时,也看望了漂河,跳望了少陵山。过去父兄在的时候,每一次看到漂河和少陵山的时候是快乐,现在来这里看漂河和少陵山,如看望父兄的坟茔一样,一股揪心地痛:水面不见了,草甸子不长草了,听不见鸟叫了,少陵山的树木没有了,群猴峰,胡仙堂,老爷石不见了,一座高高的山,几乎夷为平地成,远处可以听见轰隆隆的放炮炸石头声,看见滚滚的浓烟,拉石头汽车在你来我往……

世界上什么最痛苦,是亲人或者你爱的人离你而去。

现在,漂河断流了,少陵山夷为平地了,家乡人也都陌生了,我还留恋什么呢?留恋的是过去山,过去的水,过去的环境。时代变了,我们的生活好了,可是,我们想到过没有,现在我们正在提前预支了后代人的幸福。

最近,在电视上看家乡的新闻,看见一条消息,漂河正在开始退耕还草,退耕还绿,退耕还河。漂河马上又可以“返老还童”了,我也好像年轻了许多。别人问我,我的中国梦是什么,我回答非常简单:愿老家的漂河和少陵山,还是过去的老样子。

漂河啊,你什么时候还“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少陵山啊,你还能郁郁葱葱吗?我盼天上飘来一片云,我盼杨二郎再来,挑来一座山,但愿这不是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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